我，95后，写网文，收入不够两杯奶茶

文 / 孔月昕 编辑 / 曹杨

来源：燃次元（ID:chaintruth）

网文小说改编作品在剧集市场爆火的现象屡见不鲜，曾经的 “唐家三少” 和 “流潋紫” 便是典型，根据他们作品改编的《斗罗大陆》和《甄嬛传》，在剧集市场火爆一时。

实际上，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有稳定书粉自带流量的网文大 IP，一直是流量时代资本和平台方的宠儿，从早期的《甄嬛传》、《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到近几年的《赘婿》、《庆余年》、《知否》等。

近来，影视寒冬期虽然导致产业链上游的 “版权热” 稍有减退，但网文 IP 改编剧依然占据影视市场的 “大头”。爱优腾三家平台 2022 年片单上，也有着更多 IP 改编剧在路上。

在 IP 影视化上，阅文近两年打造的爆款剧有《赘婿》、《斗罗大陆》、《叛逆者》等，但皆由 “古早 IP” 改编而来，大批新 IP 还在 “排队改编” 的路上。

据新剧观察统计，2021 年，仅晋江文学城、豆瓣阅读、潇湘书院三大平台公开售出影视版权网文 IP 就有 120 部，穿越、重生、仙侠、悬疑、女性等皆为热门题材，这也足以说明这个市场依旧受重视。

热络的市场必然让不少头部网文作者从中获益，卖出版权后实现财务自由。燃财经了解到，网文作者红摇仅在 2021 年就先后签约了《仙宠奶凶》、《桃花易醉》两部作品。2022 年仅仅过去不足四分之一，便又签约了《像鱼记住海的味道》。

此外，从 2022 年开年大热的《开端》，到近日先后播出的两部 S 级流量大剧，《余生请多指教》和《与君初相识》，都是早早成名的网文作家的作品。

但随着 IP 版权 “热” 的退却，能够靠出售版权跻身头部作者的现象却越来越少见。众多版权积压之下，新 IP 或新作者的作品不仅版权费有所下降，而且少有能快速进入改编影视化流程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网文作者圈 “二八效应” 分外显著，甚至有人戏称这是一个 “一九效应” 的行业。即，金字塔头部的 “大神” 如唐家三少、天蚕土豆等早年间就可以拿到千万版税，但更多却是靠写作难以维生的 “脚部” 作者。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入这个行业。

《2020 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显示，2020 年中国网络文学市场规模已达 249.8 亿元，用户规模 4.60 亿人，网文作者群体累计超 2130 万人。仅 2020 年就有 2905.9 万部网络文学作品出炉。而阅文集团（00772.HK）2021 年中报显示，截至 2021 年 6 月 30 日，阅文平台已有 940 万作家。

《报告》显示，90 后甚至 00 后作家已经开始成为网络文学作家的主流。阅文 2021 年财报亦显示，2021 年平台新增的 70 万作家中，95 后占比高达 80%。吸引这些新人作者的，不仅只是版权售出的 “一夜暴富” 梦，更多的还是被小说写作、或全职写手的工作自由度所吸引。

但由于免费阅读、短视频等形式的不断崛起，不断挤压着付费阅读的生存空间，也让这些蜂拥而至的新人作者长期处于整个行业的最底层，每个月的收入甚至都不够两杯奶茶钱。

某网文平台编辑孔离告诉燃财经，“现在各大网站对编辑的签约要求，更偏向于出过成绩的、成熟的作者来签约写文。一方面作品的质量相对较高，另一方面则是更容易出圈。”

更有一些中小网站的编辑向燃财经透露，平台对编辑下了 “死命令”，号称要做精品化内容，每个编辑一个月只能签下一本新书，新人作者签约入行的难度便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影视寒冬、投资收缩也直接影响了网文 IP 的版权收益，不仅让新人作者难以入局，甚至连部分头部作者的收益都大大 “缩水”，唐家三少、天蚕土豆等人创下过超 1 亿元的版税纪录，对新人作者更是遥不可及。

究其原因，编剧、制片人、影评人汪海林表示，在 IP 价格虚高的时候，不少影视公司都囤了很多 IP。但由于研发成本太高，目前大部分 IP 还处于停滞积压状态。

除此之外，汪海林补充道，现阶段，靠囤积版权售出变现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这也直接影响了新 IP 版权后续的售卖。同时，尽管现在中下游 IP 的价格还算稳定，但网文 IP 的头部效应却在减弱。“有数据显示头部 IP 的版权费下降了 25 倍，整个 IP 市场在急剧萎缩。”

此外，在孔离看来，小说写作不仅看兴趣，更要看天赋。

“有的人可能凭借几部作品，就能轻轻松松获得读者喜爱和较高的收入。但有的人可能拼命挣扎都无法维持温饱，甚至迟迟无法签约。”

 01 “脚部” 作者的艰难挣扎

抱着 “挣大钱” 想法进入网文圈的年轻人，大部分会被现实的骨感 “打败”。事实上，作品扑街是大部分 “脚部” 作者的常态。

无论是在网文作者 QQ 群，还是 “龙的天空” 等网文论坛上，大量作者都在抱怨自己的作品数据惨不忍睹，或是为自己下次去哪个网站投稿更容易签约、哪个网站新人待遇好而发愁。

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豆瓣 “副业失败的一天” 小组中。

一时兴起想写网文做副业的年轻人大有人在，但绝大多数都是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有的人连续写了几十万字，却一直没有读者收藏评论付费阅读，只能安慰自己 “耐住寂寞单机写作”；有的人拿着自己的作品连续投了数家网站，依然没有编辑肯签约收稿；还有人表示自己才写了几周，就因为长时间打字导致自己得了腱鞘炎……

在喵喵看来，写小说并不是一件一开始就有回报的事。如果文字的商业价值不够，那写得再多也无济于事，更无法变现。新人作者要给自己一个 100 万字磨炼的时间，这期间里不要想着数据和赚钱，专心沉浸在故事中，完善自己对一部完整作品的认知更为重要。

但这 100 万字的目标，就是很多人难以到达的程度，更何况写作也要靠作者的天赋和运气。

作为一个业余网文写手，95 后小景两年前就尝试给晋江投稿，被拒了 4 次后终于成功签约。但幸运女神只是短暂的到来，并没有在小景这里常住。燃财经了解到，小景在这两年里陆陆续续写了 60 万字，但现在每个月的收益最多不超过 200 元，“一般就是几十元，只够我买两杯奶茶。”

如今，小景已经进入一家公司开始实习，虽然没办法保证频繁更新，但她依然没有放弃写作。“我离一百万字只差 40 万了，相信在那之后我的写作能力会有质的飞跃。”

与小景尝试几次后顺利签约网站不同，同样是 95 后的彤彤则被卡在签约这一关。

大学毕业后的彤彤没有选择进入企业工作，而是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在家 “炒股”。虽然每年的收益也可以养活自己，但她依然希望有一个主职工作。于是，在多次研究后，她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不用打卡坐班的全职网文写手上。遗憾的是，她给平台投了十几次稿依然被拒，直到现在也没有签约成功。

与小景、彤彤一样在网文圈艰难挣扎的 “脚部” 作者比比皆是。她们大部分可能还被困于签约难、平台不靠谱、收入无法保障的阶段。更有甚者，为了生活不得不跟风追求流行，放弃自己喜欢写的题材或内容，这也是网文市场商业化以来越发明显的状况。

而完成 100 万字的目标也不意味着新人作者能 “脱胎换骨” 了。豆瓣副业小组网友 @鹿鹿九鱼表示，自己不会写甜宠文，只能一直写大女主。即使到现在已经写了 500 万字了，自己的文依然 “扑街”。

孔离告诉燃财经：“十年前网文作者入行的签约收入，全勤可能也只有千字 3-6 元，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作者都属于为爱发电的状态。不过得益于当时书的类型少、热度低，一些作者写自己想表达的东西甚至可能会引领潮流。但现在由于小说类型更新迭代快，商业环境也有所变化，跟风潮流则成了普遍现象。”

“很多作者的心态会因此变得浮躁，他们会误认为自己能谈到很高的价格，但事实上大部分人的水平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门槛。” 孔离表示。

  02 写网文难成唯一工作

尽管不少 95 后正涌入网文行业，但大部分人还是保有理智，不会全职投入。正如豆瓣副业小组中，不少新人将网文视为可以赚取零花钱的 “副业”。

因为现实的网文圈中，大部分作者都没有 “一书成神” 的运气与实力，更多的是积累与坚持。

同样身为晋江作者的喵喵，从 2015 年开始写文，截止目前已经写了 500 万字。“很多人看到某位新作者在平台上的第一本成绩起飞，就会产生‘一书成神’的误区。但事实上，大家看到的只是这个笔名下的第一本，谁都不知道他自己过去是否写过别的作品，或者是否是从事文字相关工作很多年。” 喵喵如是说道。

如喵喵所说，小号似乎已是网文圈公开的秘密。而身兼数职，则是大部分网文作者的常态。燃财经了解到，即使是全职作者，也会在日常连载更新外，接一些文字创作相关的其他工作。

网文作者三月，从小学六年级开始试着写小说。“当时的我如果对小说杂志的连载结局不满意，就会自己续写结局。渐渐地我不再满足于续写结局，便尝试自己写小说。不过当时纯粹是玩票性质地自娱自乐。高三时，因为种种原因无心高考的我写了十几个短篇，并开始给杂志社投稿。直到高考后，我又把稿子投给了一家叫‘每天读点故事’的网站，没想到竟然直接签约了，我也在一年之内涨粉十几万。”

靠着写作收益，三月在大一下学期就实现了 “自力更生”。大学毕业后，她每月的稿费已经达到了 7000-10000 元。三月告诉燃财经，最开始自己并没有考虑做全职作者，还找了一份自媒体工作室的工作，虽然月薪只有 2500 元，但是觉得可以从中学习很多知识，认识很多朋友。

但因为工作事情多，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精力，这严重影响了三月的连载，从而直接影响了稿费金额。仔细考虑后，三月最终决定辞去工作成为全职小说作者。

在成为站内小有名气的作者后，开始有各种各样的工作找到三月。“因为我之前写过短剧剧本，导演觉得不错后还给我推荐了其他剧本的工作。到现在我一共接触了 3 个剧本，包括网剧、电影等等，甚至我还靠给一些创业公司起名字拿过红包。”

三月直言，除了每天的写作更新外，大部分全职小说作者还会有很多空闲时间，“做一些类似写剧本之类的文字工作，如影视剧本、漫画脚本等副业，都是不错的选择。”

事实上，网文作者的兼职更多不是为了 “温饱”，而是出于充实自身。“即使是写网文，也要不断学习才能进步，否则很容易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毕竟每年入行那么多新人，读者很容易被吸引走。”

2015 年正式开始写网文的全职作者汤圆，在写作逐渐成熟、收入较为稳定后，也接了一些写漫画脚本的兼职，2020 年剧本杀最火的时候，她还参与过剧本杀的创作。

不仅仅是入行数年的中腰部作者，头部作者也不可避免的会去尝试一些新的副业。如均有代表的作者红摇和酱油便是如此，红摇，就是一名兼职的漫画剧本作者；酱油更是跟人合作开了一家作者工作室，在完成日常的更新后，他负责给旗下的新人作者培训。

而更早入行的顶尖作者，更是靠着 IP 改编逐渐向影视编剧行业靠拢，比如《微微一笑很倾城》的作者顾漫、《东宫》的作者匪我思存、《亲爱的热爱的》的作者墨宝非宝等，大部分已经可以称为影视剧圈较为头部的编剧了，连载写小说的产出率自然也大大降低。

“大部分的小说作者都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登陆荧屏，拍成影视作品被更多人看见，那么能做编剧、尤其是自己小说的编剧，当然是最好的。” 三月对此充满了憧憬。

  03 头部 = 积累 + 运气

尽管大部分网文作者的收益处于金字塔底端，但是凭借积累、天赋和运气，部分人也有望跻身头部作者行列，作者红摇和酱油就是其中一员。

20 年前网文刚刚兴起，彼时还是读者的红摇被网文空前张扬、无拘无束的风格吸引。

“当时最大的感受就是仅仅阅读已经不能满足我的需求了，那为何不试试自己写？” 红摇表示，其最早是在天涯论坛的 “莲蓬鬼话” 以发帖的形式连载，虽然没有稿费，但却充分享受着驾驭故事和文字，以及与读者互动的快乐。

“一年后，我发现晋江文学的风格更适合我，便将小说搬过去，随后就成了他们的签约作者。最初的想法很单纯，就是希望稿费能够‘抵扣’自己阅读付费的金额。”

直到 2016 年，红摇的两部作品《鸩心》和《宠爱有加》影视版权售出，有了经济保障后，便决定辞去本职工作开始全职写作。在红摇看来，之所以能坚持写下去，除了能收获保障生活的经济收入，最重要的还是写作本身会让自己乐在其中。而影视版权的成功出售，一方面来源于长期写作的积累，另一方面则是机遇和缘分。

“我的第一个影视改编作品，是早年一位叫白毛毛的读者帮忙签约的。” 红摇回忆道，“多年前，还在上大学的白毛毛看了我的小说，之后便在微博进行私信。在收到我的回复后，颇为开心的白毛毛称，我是第一个回复她的作者，并表示她毕业后想做作家经纪人。我当时对她开玩笑说，‘等着以后抱她大腿。’结果没想到最后玩笑成真，她真的从事了相关工作，也真的帮我签下了《宠爱有加》的版权改编合同。”

燃财经了解到，到现在，红摇已经陆续签下了 5 部书的影视版权合同。

跟红摇有所不同，酱油开始写网文的原因则更加现实一些。

酱油告诉燃财经，最开始接触网文，是因为双胞胎哥哥是一名男频网文资深作者。从初中开始经过 7 年的耕耘，酱油的哥哥终于小有成就，小赚了一笔稿费。这让当时（2016 年）工作不顺利的酱油找到了新思路 —— 跟哥哥学习写网文。

然而，虽然有了哥哥 7 年持续不断地写作经历 “熏陶”，但一开始就抱着 “靠写作吃饭” 为目的的酱油，进展并不顺利。“第一个月只拿到了 1 千多元的稿费，这虽然对比很多新入行的作者收入要好一些，但对于我当时是‘背水一战’、全职写作、日更数万的投入，产出效果确实有些不成正比。”

所幸的是，酱油靠着哥哥数年来知无不言的经验分享，以及自己从小的阅读积累和丰富的脑洞，在入行的第 3 个月就实现了收入过万。第 8 个月，酱油就写出了自己的第一本网站爆款，并开创了 “网游 + 末世” 结合的新 “流派”。

“当时还没有将这两个题材结合起来创作的文，但从我这个题材爆火开始到现在，网站上至少有几千本同类型题材的小说。” 酱油坦言，这也是男频网文最大的困境之一，一个题材火了，跟风效仿者可以说不计其数。

可男频文的困境又不仅于此，相对于女频小说，男频文大部分不适合影视改编。“现在市场上至少有数千本小说在排队等改编。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现在写出来一本书，最早也要排到 5 年后才会有改编的机会，能‘插队’的只有全网第一的爆款。”

酱油表示，这就意味着大部分男频作者的赚钱模式只能是高产出的更新。

即便如此，酱油暂时也没有考虑写更易于 IP 授权的历史或情感题材。因为单纯靠网站的付费订阅，他就已经成为站内年入百万的头部作者。

与此同时，红摇表示，女频作者除了版权收入外，能跟上爆火题材的作者也会有不错的收入，这其实也是一种能力。一方面，新入行的作者或许更能适应这种环境；但另一方面，在数据的压力下脱颖而出也确实变得更难。

不过，红摇也表示，很多平台追求爆款和流量的同时，也一直在以保底分成的方式寻求高质量的 IP 作品。

“这说明平台还是很注重内容的，相信孵化出的好作品也会带给平台回报。”

而网文作者更需要正视的是，除非有非常优质的好作品，否则很难再造一个 “唐家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