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阿朱：吃亏就吃在玩性太大

文 / 萧十一、六神磊磊
一
阿朱给我们的印象，一贯是古灵精怪、活泼可爱且又温柔懂事。

阿朱之死，大概也是《天龙八部》里最催泪的情节。雷雨夜，小石桥，她设下一场布局，让自己被意中人亲手打死，让人感叹唏嘘，也赚了读者很多眼泪。

但要认真说，阿朱的死，也是有前兆的。这个女生有个特点，胆大头铁，有一点太敢玩了。

重庆有句老话，叫做怕是心头怕，胆子要放大，书本上看的，其实我还没听过这句老话。阿朱就是这样，玩得非常大，而且越玩越大。

这个女生堪称是《天龙八部》里最头最铁的，玩起来胆子比独闯天龙寺的鸠摩智还大，比独自开着音响就敢开团的萧峰还大。

二
回忆一下，阿朱第一次出场，玩的就是鸠摩智。

鸠摩智找到姑苏慕容家，要骗武功秘笈看。这时候你该逃就逃，该糊弄就糊弄，实在糊弄不过去，你哪怕说声私人图书馆事情重大，我做不得主，要请示，那也好。

请示是个好主意，但凡要拖黄一件事，只要不断往上请示就行了。

可是阿朱非要玩人家。注意玩和糊弄是两回事。凭借着一套易容术，她就敢连换老仆、管家、老夫人多个角色，戏弄鸠摩智这个武疯子，还要诓鸠摩智给自己磕头。

并且这易容术还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缺陷，就是遮不住气味。旁边的段誉在第二轮就通过体香察觉了端倪。幸亏鸠摩智这方面不敏感，否则一记火焰刀挥出去，十个阿朱都要挂。

这一出戏里，阿朱的狡黠可爱那是没错的，但冒那么大危险，何必呢。

阿朱接下来第二次玩，是自己易容成北乔峰，还给段誉易容成南慕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换了个皮肤，就敢联手去闯西夏一品堂高手包括 “四大恶人” 驻守的天宁寺。

亏得而幸运之神又一次眷顾，各种巧合，才使两人脱身。比如 “四大恶人” 面试这俩小子时，偏偏考的是凌波微步，才让段誉蒙混过关。

两度易容，都是险之又险，但阿朱玩得好像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用句王维的诗说，大概就是 “卫青不败由天幸”。

三
然后阿朱玩得更大了，居然跑到少林寺去盗《易筋经》。

少林寺是什么地方？武林中泰山北斗般的存在，安保警卫很强的，平时能进去搞碟中谍的都是萧远山、慕容博、萧峰这样级别的人物，还随时可能闹得灰头土脸。

在另一本书《倚天屠龙记》里，连昆仑派掌门人两口子去少林派搞事，都是三回合就毙了，小黑皮鞭活活抽死。

这等龙潭虎穴，阿朱却凭一点稀松武功，居然化个妆易个容就去盗经了，妄想人家少林寺把《易筋经》不当宝贝，就跟赤手空拳想去成都偷大熊猫差不多。

结果就是遭遇玄慈方丈，一记大金刚拳劈过来。要不是乔峰在旁边用铜镜挡了一下，又是十个阿朱都要打飞。

四
不妨用阿朱对比一下类似的黄蓉，黄蓉也是古灵精怪，也是喜欢玩人。

但黄蓉玩人，大体上都是充分掂量过之后玩的，总是有把控、有后手的，基本玩不出大事。

比如黄蓉懂得专门挑最弱的敌人玩。一出场黄蓉玩的是 “三头蛟” 侯通海，为什么专挑他？因为侯通海的武功在几大反派头目里最弱。

后来黄蓉用计耍过梁子翁、欧阳克，但基本都在局面可控的范围内。一旦糊弄不了，也往往可进能退。就算偶尔行险，比如和欧阳锋等斗智斗勇，也大多是因为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很少像阿朱那样是主动搞事。

再者，黄蓉的软实力是有硬实力帮衬的，人家背后还有一个极具威慑力的东邪老爹，即便是西毒欧阳锋要对黄蓉下手，也得掂量掂量：怕不怕被东邪尾随一辈子？

阿朱却别无其余硬实力，只靠一个易容术。她是把 “易容术” 当成易筋经来用了。这就托大了。

五
阿朱这种，如果归纳一下，就是有一种冒险体质的，喜欢刺激，越玩越大。到后来她甚至形成了思维定式，成了一种路径依赖，仿佛靠这么易一容，任何事便都可以不用去直面，都可以瞒过去、混过去，不需要一个根本的、最终的解决。

直到小镜湖、青石桥，她本能地、也天真地希望用易容这样一个拙劣的方案，把乔峰的血海深仇给骗过去，然后把自己和自己的爱情一起玩死了：

只见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阿朱）胸口。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青石桥栏杆上，软软地垂着，一动也不动了。

事实上，你要说她胆大吧，她另外一方面也很胆小、很怯懦，就是在感情上。

她敢于去面对萧峰凌厉绝伦的一掌，却不敢向萧峰坦白真相，不敢陈说自己的心意。

她怕萧峰拒绝，怕自己说了也是徒劳，怕萧峰从那个可靠温厚的男人一秒变出声色俱厉的陌生面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朱的故事，可能是一个提示：游戏，确实能解决人生中的许多问题。但是有一些关键大事，哪怕它再艰难、残酷，也是不可游戏混过的，终究要去直接面对。你必须看着萧峰的眼睛说出来：萧大哥，我盼此番你先不要报仇。

至于他如何面对、如何选择，那是他的事。

你不可剥夺他的选择权。

来源：六神磊磊读金庸 英文名：dujinyong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