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餐馆散伙人・上篇
1
故事的开始,得追溯到 2019 年秋天。
那个时候,还没有新冠肺炎疫情,伍家平、陈娟一家生活舒心,餐饮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 —— 虽然年初转让了位于老城区的大酒店,但还拥有 2 家西餐厅和 1 家中餐厅,公司员工总数最多的时候将近 150 人。多年来的餐饮生意,让夫妻俩积累下不少由相互信任的供货商或忠实顾客演变而成的朋友,闲暇时一起吃饭、聊天、出游,不亦乐乎。
伍家平转让掉大酒店,并不是要停下脚步,而是有新的打算,他想去发展了 10 余年、有多家知名地产楼盘的开发区布局 1 家新的中餐厅,以传承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经典菜品。跟朋友们吃饭时,说起这个想法,大家一致叫好,都认为开发区的餐饮店几乎开一家火爆一家,去那边开店肯定能赚钱。梅姐直接就说:“伍总,这回你可得带着我们一起发财呀,钱不能给你一个人赚去了哟。”
在此之前,伍家平有过两次跟人合伙开店的经历。
第一次是在 2006 年,从原单位下岗做了几年路边小吃店生意的伍家平,跟亲弟弟一起,各出资一半,开了当时小城最豪华的餐饮大酒店。酒店生意非常火爆,常常一座难求。然而,开业 2 年后,加上各种投资尾款和货款,竟有 260 多万的外债。
弟弟自己还有着一家生意不错的小餐馆,对大酒店的生意是否赚钱似乎不是很在意,可伍家平投资的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不赚反亏的生意着实令他着急。他认为问题出在作为承头人的弟弟身上,其一味只追求排场而不控制成本的经营管理方式,导致了酒店入不敷出,便想退出,另谋出路。没想到弟弟也表示要拿走仍未收回的 15 万投资款退出,伍家平答应了,于是,酒店一切债权和债务归他所有,相当于花 260 多万买下了酒店。
那时伍家平的儿子正在上初中,妻子陈娟是一个眼里心里只有孩子的全职妈妈,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好在 2008 年经济大势依旧向上,人们消费能力不断增长,大酒店生意基础本就良好,伍家平管理上又亲力亲为,坚持每天早上 4 点起床去武汉华南市场打货,以确保食材鲜度。这使得大酒店不到 2 年便还清所有外债,实现货款月结、无债经营。
商圈经济方兴未艾的 2014 年,伍家平加盟了一个国内知名西餐厅连锁品牌,投资 280 万,在小城第一个商圈开了家西餐厅。刚开始生意平平,过年的时候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逐渐达到预期效果。
兄弟俩自从经营酒店分道扬镳后,就不怎么来往了。伍家平不认为这是兄弟反目,而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几年后,弟弟因为经营亏损,夫妻二人抛下 100 多万的债务远走他乡,弟媳为了生意周转私底下找陈娟借的 10 万块钱也不了了之。伍家平的儿子已经在武汉上了大学,陈娟也开始管理公司财务。
伍家平第二次跟人合作是 2015 年。当时,他规划在几十公里外的 Z 城区再开一家西餐厅。Z 城区的朋友何况闻讯找到他,说想要一起合伙投资。何况在一家体制内单位工作,多年前因伍家平的大酒店消防工程而相识。伍家平很犹豫 —— 之前跟亲兄弟合作已经是不愉快的结果,跟外人就更不好说了。但何况诚意满满,一来二去说服了他,两人最后起草了一份《合作经营协议书》,拟定总投资 300 万,伍家平出资 60%,何况出资 40%,由伍家平的公司全权经营管理。
餐厅跟商场的租赁合同是 5 年,签协议的时候,伍家平说:“前期所有加盟费是我这边出的,5 年合作结束以后店子所有权就是我的了,这一点应该写上吧?”
何况说:“不用写,我也不是扯皮的人。”
开业后,店子生意一直很好,每个月都有分红,2 年半便收回全部投资。何况平时也不过问店里的事情,只管月底看报表分红,到 2019 年 9 月份伍家平向朋友们宣布去开发区开店时,他已经净赚 70 万。
那几年,小城新开的好几家餐饮大店都是股份制,据说有的店大大小小的股东都有上百人,似乎有一个说法就是:股东越多,客源就越多,生意就越好做。加上 Z 城区西餐厅跟何况的 “股份合作” 的成功在前,所以听到梅姐说出想要入股,陈娟的心就动了。
2
信心满满之下,伍家平夫妻俩开始寻找合适的铺面,最后看好的,是位于开发区主干道十字路口一栋房子的二楼。这里原是旁边一个楼盘的售楼部,房子卖完后,就被一个姓卢的老板以 4000 多万的总价买下。在卢老板买下这栋房子不到一周(也就是 2019 年 9 月),伍家平就开始跟他谈租赁的事情。
整栋房子上下一共近 4000 平米,二楼有 2000 多平米。卢老板说:“你们如果把整个二层楼都租下来的话,租金可以低一点,然后你们再转租出去都可以,不然你们只要一半,另外一半我们也不怎么好出租。”
伍家平想,要一个大一点的中餐厅,将自己的中餐品牌做大,着实好得很。但随即又有些犹豫,“这样的话,投资最少需要 600 万,就算有 10 个股东,一个人也得投资 60 万”。
谁知道这初步的想法一说出来,得到了朋友们的热烈响应。梅姐特意去看了那栋楼以后,兴奋地打来电话:“那个位置好啊,恐怕是整个开发区最好的位置了。你们搞起来啊,我们几个人都入股!”
她所说的 “几个人”,都是伍家平大酒店曾经的忠实客户,大酒店转让后,他们又成了伍家平中餐厅的忠实客户,经常在一起互相请吃饭:梅姐和先生花哥在小城做了几十年的建材批发生意;胡胖子是开茶叶专卖店的老板;“杨白劳” 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部门经理。他们 3 家人还常在一起研究股票,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另一个跃跃欲试的人,是跟伍家平一起在商圈开店的秋秋。她和丈夫程海涛都是伍家平原单位的老同事,曾经住在同一栋职工宿舍楼里。下岗后,夫妻俩一起去广州投奔做项目的姐夫,几年后回到武汉时,正好赶上伍家平在商圈里做西餐厅。在伍家平的推介下,他们也加盟投资开了一家火锅店,生意做得很是不错。
想要跟着秋秋一起入股的还有她的闺蜜韦妹,也是伍家平原来单位的老同事,如今已经嫁去 30 多公里外的 H 州。她一直管伍家平叫 “平哥”,对他下岗后创业开店的成果很是羡慕。两个人找到伍家平,一致要求入股。
卢老板那栋房子的二楼,有一部分属于 “搭建”,按规定是不能做 “二次消防”(指商业建筑在使用时需要进行的消防安全保护,一般就是指内装修设计审核)的,伍家平的老战友华哥是做消防工程的,那天刚从福州项目工地回来,于是伍家平就请他吃饭,想让他帮忙想个办法,同席还请了另一个要好的战友波哥。席间,伍家平谈起开中餐馆的事,波哥一听入了心,接茬道:“我能不能入一股呢?”
伍家平说:“那你得回家跟你家王美丽商量商量。”
他说这话,其实是推托,因为波哥夫妻俩都是拿死工资的工薪族,60 万这个数目对于他们来说压力太大了。波哥的老婆王美丽是一个很会 “来事” 的女人,前几年伍家平开新店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陈娟常找她帮忙 —— 她有个很有钱的闺蜜叫香香,可以以比民间借贷稍低的利息借钱给陈娟。陈娟总是按时连本带息归还,从不逾期,所以王美丽信任陈娟,陈娟感谢王美丽,两家人来往密切。
结果伍家平一回家说这事,陈娟立马给王美丽打了电话:“波哥说的事,你同意不?”
王美丽在电话那头打了个 “哈哈”:“同意,同意,这是好事,我找香香合一股。”
要想中餐厅能开成,至少得 10 个人的股份,怎么管理?陈娟想到了乔乔。
乔乔在小城做了 20 多年水果批发生意,后来在商圈的一楼开了家大型超市,同是商家,需要互通信息,跟陈娟互留了电话号码,平时没什么来往,是那种 “君子之交淡如水” 的关系。乔乔长相气质颇佳,衣品如同人品一般,令人欣赏,陈娟听说她的超市也是 “股份制”,她是承头人,几年来管理得很好,每个股东都受益不少。
于是,陈娟就向她请教:“怎样起草一份有好几个股东的合作协议,怎样管理好几个股东?”
“做一个承头人,那是要有大爱的。” 乔乔很热心地把她当时的一份股东协议拍了照发给陈娟,然后又耐心细致地讲解了一番,最后又讲了很多她作为承头人吃苦受累的事情,“你是一个不错的人,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几天后,当陈娟再次向乔乔咨询的时候,乔乔说:“我看好你们的品牌,也敬重你们夫妻俩的为人。要是看得起的话,我也入一股怎么样?”
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竟让陈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说了一个 “好” 字。
一直跟伍家平探讨在开发区开新店的人,还有中餐厅的顾问金唱唱。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愿意投资 60 万。
金唱唱在武汉一家大型酒店做主厨,也是伍家平与武汉餐饮同行之间学习的纽带,几年的合作都很愉快。他若加入,对于中餐馆来说,从出品质量到人员的配置,无疑是有了一个更好的保障。
最后一位入围的股东,是小城税务所的邱科长,也是伍家平的老战友。平时无论是因公还是因私,只要是有宴请的需要,他总是首选伍家平的中餐厅。战友叙旧,他时常对伍家平冒出一句:“再有什么发财的项目,你可别忘了把我一起带着。”
所以伍家平就告知了他这件事情,并特别强调:“一定要跟嫂子商量好,不然我不接收你的。”
邱科长说,不用商量,她很相信你,总是说我们这么多战友,只有你还像那么回事,是最靠谱的。
编者注:股东图编者注:股东图
3
有了这样一群愿意做股东的朋友,伍家平底气十足,跟卢老板在 9 月底签订了一份《商铺租赁协议》,确定了 8 年的租期,并用自己的钱作为股金,先预付了 20 万订金,待卢老板把需要搭建改造的部分和楼梯完成以后,再签订正式的租赁合同。同时也找好了设计与装修公司。
当时武汉正在筹备于 10 月 18 日召开、赛程为 10 天的 “军运会”,其中 “空军五项” 的飞行比赛赛场设在位于小城的机场,国庆节过后,政府便叫停了所有的装修基建项目,卢老板的改造只能拖到 10 月底了。但是股东们的热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他们一直在催促早一点把协议书起草出来,早一点签完。
10 月 18 日这一天,陈娟把 10 个股东都拉进一个微信群,把跟与乔乔多次请教后定下来的《股东协议书》发在群里。协议书的第一句话就是:“投资有风险,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同时也说明这间股东合作的中餐厅由伍家平的公司全权管理,并分摊公司各项管理费用。大家看了都说 “没意见,就这样签”。
第一个签字的是王美丽,早上 8 点钟,波哥骑电动车带她一起到了伍家平的办公室,说是签完字两个人都得赶紧上班去。签字后,王美丽问到时候能不能把商铺租赁合同复印一份给她,毕竟是 8 年租期有点长,有些事情怕到时候说不清楚。伍家平说没问题,又不是什么秘密,作为股东是有知情权的。
第二个签字的是胡胖子,他说他这一股他自己只投了 20 万,另外 40 万是小姨子的,因为他老婆叶子是一个很顾娘家的人,“觉得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给自己的娘家人可惜了”。签完字,他又说,来的时候他小姨子说想另外再投一个 60 万的股,问行不行。伍家平拒绝了:“不行,投资都是有风险的,你们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我这一个篮子里,我可不敢当。”
最后一个签字的是花哥,但是他签的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梅姐的名字,而是他儿子的名字,意思是说,这股份以后受益的就是他儿子。伍家平欲言又止,觉得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样的签字是不行的,但是又一想:这么好的朋友,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他们夫妻俩对股东们回报的信任是:每一股 60 万的投资,不必一次性到位,只需要根据装修进度投钱。除了第一次是 20 万,后来的每一次只需要投 10 万 —— 因为考虑到一次性拿出 60 万可能对每一个朋友来说都不是很容易,能慢慢来就慢慢来。
陈娟让公司财务为新店设立了专门的账目,每发生一笔进出费用,她都会把票据的照片和相对应的银行短信发在群里,好让股东们放心。刚开始大家看到后,还客气回 “辛苦了”,后来都没在意,乔乔说:“没必要做得这么仔细,这样你太辛苦了。” 陈娟说,这是必须的,好让大家知道自己的钱是怎么用出去的。
卢老板的改造工程一直到 12 月初才完成,在 12 月 18 日这一天,双方签订了正式的《商铺租赁合同》。为了租金和装修免租期,伍家平跟卢老板谈了 3 个回合,最后签字的时候,卢老板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伍总,你可是我见过的最纠结的商家。”
伍家平很是歉意地笑了说:“这也是我签得最累的租赁合同,因为这合同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家的。”
股东们商量一致,中餐馆选在 2020 年 3 月 28 日开业,这样开业后磨合上几天,好好抢一抢清明节的生意。这期间赶上 2 月份过年,装修期至少得耽误 20 天,必须赶紧在年前抢装修进度。
装修公司的王工是跟伍家平合作了 3 个店的老朋友,但伍家平在跟他签合同的时候仍然是斤斤计较。王工说:“老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可真是越老越小气,这个工程你要是再砍价,我就不想接了。”
伍家平说:“前面的 3 个店我都没刻薄你吧,这个店你就算不赚钱,只要不亏本,你就当帮了我的忙,以后有机会合作,你再赚。”
在伍家平的强烈要求下,装修工人们一直干到腊月廿四(1 月 18 日)将餐厅厨房所有的基础工程完工后才回家过年,预计最迟正月初十就能赶回来开工。
就在工人们回家的这天,邱科长突然给伍家平发了一条信息:“老战友,不好意思,我老婆娘家出了点事,我没有钱继续投资了,想退股,你看什么时候把那 20 万退给我。” 伍家平本想多问几句加以挽留,但又觉得这事不可强求,便回复说:“按协议规定,在投资完成之前要求退股的,只能 3 个月以后退钱。” 邱科长回了两个字:“可以。”
伍家平将邱科长要退股的事在股东群里通报给大家,大家都回复 “收到,知道了”,并无什么异议。只有王美丽担心道:“少了一个人,要是投资的钱不够怎么办?” 陈娟说:“到时候有些工程尾款可以在开业以后用赚到的利润补充。” 其他的股东都是生意人,明白资金流通是怎么回事,都说:“没问题,不用担心,大不了就是晚几个月分红。”
结果这句话就像是乌鸦嘴 ——5 天后,也就是 2020 年 1 月 23 号,武汉因新冠肺炎疫情封城,新店错过了原定 3 月底的开业时间。4 月 8 号武汉解封以后,伍家平要求王工早一点把工人们叫回来重新启动装修,王工说他也没有办法,工人都是江西人,都说过了 “五一” 才敢过来。
4 月 18 号,邱科长收到了那 20 万的退款,便第一时间退出了股东群。延误的装修期和开业日期,以及一个股东的退出,并没有动摇其余人对于新店的希望。大家都认为,疫情过去就是过去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甚至会有报复性的消费出现。
谁知过了几天,金唱唱打电话给伍家平,说他也要退股:“老婆一直是不怎么赞成这个投资,疫情过后,眼看着市场不景气,我家里出租的两套房子也被租户退租了,少了一大笔收入。家里所有的钱都是我老婆在管,她不给钱,就不能继续投资了。”
伍家平先是不同意,金唱唱说:“为什么别人能退,我就不能退?再说协议里面也有条款,在最后一笔投资款到位之前都可以退股,我也不要你现在就退钱,按协议规定,3 个月以后退就行。”
伍家平只能答应了他,放下电话却叹了一口气。陈娟担心的是,该怎么跟其他的股东说这件事?要是又有人要求退股怎么办?
果然,陈娟刚在群里说了金唱唱退股的事,王美丽就打来了电话:“不能让退股啊,要是后来投资的钱不够怎么办?我跟香香这合伙的 60 万(两人各出 30 万)已经是竭尽全力的了,这股退得人心惶惶的。”
从来不在群里发言的 “杨白劳”,这次却第一个发言:“这个不是问题,到时候万一钱不够的话,剩下的 8 个人每个人再补投也不是不可以。”
乔乔接着说:“也是的,这样一来,分红的人也少了呢。”
梅姐还是一副大姐风范:“留下来的人都是够意思的人,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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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 “重启” 以后,熬过这场疫情的餐饮店,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五一小长假的营业情况虽然不及疫情前的火爆,但是至少比人们预想中的要好。伍家平公司的 3 个老店慢慢恢复了 50% 以上的营业额,这让他对即将开业的新店充满信心。
5 月 6 号,新店的装修重新启动,剩下 8 个股东的投资款也随着装修进度一步一步地到位了。餐厅的布局,是从一楼临街的门面进去,一道楼梯上到二楼,延续了伍家平原来中餐厅一贯的风格,尽显中国风,用乔乔的话说,就是看上去 “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6 月初,全国范围内疫情渐趋平静,华哥、波哥和伍家平 3 家人,一起相约开车去了一趟五台山,祈求一切平安顺利。7 月底,8 个股东每人 60 万投资款全部到位,大家都期待着开业那一天。
8 月 10 号开业的前一天,伍家平邀请股东们在中餐厅 “试菜”。大家高兴地在店里转了又转,都说装修的效果超出了想象,生意一定会红红火火。席间,大家聊着天,都说这疫情过后钱没以前好赚了。胡胖子说,他的茶叶生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 3 成;乔乔也说超市的生意也差多了,疫情时发展壮大起来的网购对实体店的冲击太大了;梅姐说她的老客户有几家去年都计划装修房子的,结果今年也取消了,订好的货也退了;韦妹开了一家小美容院,说今年过来消费的都是去年会员卡充值的客人,基本上用完存款以后就很少再充值了,说明人们手里闲钱不多了。
于是大家都调侃王美丽,羡慕她在国企旱涝保收。王美丽说,国企的日子也不好过,经济效益不行,她单位从 5 月份就开始降薪了,前两个季度的奖金也没有发,还不知道 9 月份有没有三季度的奖金。她说:“还是杨总的房地产公司最靠得住,虽说房子不如以前好卖,但是旗下有物业公司,物业费都是必须要交的。”
“杨白劳” 苦笑着摇头:“物业费拖欠得厉害,这不,有个小区有四五家人,到现在去年的物业费都没交上来,说是没钱。”
聚会快结束的时候,梅姐提出:股东以及股东的亲戚朋友进店消费是不是应该打 8 折,而不是股东协议里面规定的 9 折。
伍家平为难地说:“刚开业,家底比较薄,8 折基本上就是成本价了。”
“杨白劳” 说:“8 折优惠,其实也是让我们享受作为股东的权利,给亲戚朋友 8 折,可以带动更多的人来消费。”
伍家平说:“杨总啊,股东的权利不在于打折,在于赚到钱以后分红啊。”
吃完饭出门的时候,胡胖子在陈娟耳边嘟哝:“梅姐的算盘打得精,她家离店里近,以后肯定来得多,打 8 折她最占便宜。”
中餐馆开业后,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股东们坐不住了,都积极地带自己的亲戚朋友过来吃饭捧场。伍家平也给大家打气:“依靠品质慢慢做起来的生意,比先火爆后冷清的生意来得稳当,我们所有的店都是慢慢做起来的。”
梅姐再一次提出 “股东 8 折” 的建议,为了拉动生意,伍家平只得同意了。
一天,梅姐带朋友过来捧场,点了一份红烧江鲢,吃了一大半,梅姐端到收银台找大堂经理,说这份菜做得不好吃,要求退单。大堂经理说:“菜做得不好,我们一定会督促改进,希望您作为股东,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 梅姐坚持要退:“就是要处理得严重一点,让员工吸取教训。” 最后,这份 148 元的菜还是退了,因为大堂经理感觉跟她实在说不清楚。
事后,大堂经理在公司周一例会上汇报情况的时候说:“她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在朋友面前彰显股东的气势,也是为了告诉员工她是股东,她有特权,最后吃亏的是其他的股东,希望伍总平时跟她多沟通一下,多支持店里员工的工作。”
伍家平批评道:“不能这样说,以后你就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客人,要尽你最大的能力做好服务。”
此时离金唱唱提出退股已经过去了 4 个月,可所有的投资款已经都花出去了,于是陈娟就跟他商量,问能不能过完春节以后再还,因为过年是餐饮业的旺季,资金回笼多。金唱唱坚决不同意,他老婆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伍家平打电话,说了很多 “为什么你们本地人要退立马就退了,是不是欺负我们是外地人” 诸如此类的话。
陈娟跟金唱唱说:“现在是应该退钱给你,但是现在我们拿不出钱来,要不我给你写个借条,就当是我借你的。” 金唱唱的老婆抢过电话:“就算是借,也得要我同意啊,我不同意,你也不能强迫吧?你可以让股东们凑点钱,把这钱早一点还给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陈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股东们说这个事,那就只有自己想办法把钱先垫上,等以后了赚了钱再还。她想找父母动一动老两口前几年的拆迁款,伍家平不同意:“这是两老养老的钱,动了这个钱,我会良心不安的。”
伍家平前面 3 家店的利润都补贴进了新店的周转资金,扯不出钱来,找熟人借钱最少是 “一分半” 的利息。最后陈娟对妹妹说出了困境,妹妹说:“爸妈那钱放着也是放着,你先拿去救个急,爸妈那里我去说。” 看到小姨子把这笔钱转过来时,伍家平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合伙投资的事,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陈娟直接在群里说了这件事,除了乔乔说了一句 “那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个钱,利息就算大家的”,没有谁再说一句话。
陈娟说:“我借的这个钱不用付利息,我只是尽我作为承头人的心,想把大家的事情做好。”
5
2020 年 9 月初,何况找到伍家平,要谈合作协议到期的事:“其实,一开始,我们就应该找个专职会计做账的,只是我相信你们。如果不是疫情的话,今年我最少可以多分红 30 万,就算合作协议到期,我退出,这个店还有残值,你是不是还要退钱给我……”
伍家平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一个专业的会计过来,把这 5 年来的账目好好审计一下,给我说个清楚明白。残值的问题,当初签协议的时候就说了的,合作结束后,店子的一切就与你无关了。”
过了几天,何况真的找了一个持有证书的会计过来,说要从没有分红的那一个月查起。Z 城的西餐厅从 2020 年 1 月份开始没有分红,武汉封城闭店 98 天,期间租金、物业费、人员工资、原材料过期作废的损失,得有多少利润才能填补?那个会计在公司财务室里从上午 9 点钟一直坐到晚上 10 点,把 5 年来所有的账目都过了一遍,最后的结论是:因为会员卡的充值,何况还多分红了 11 万块钱,应该还给伍家平。
伍家平一直陪着何况和会计在公司财务室待到最后。会计像是对何况又像是对伍家平说:“账目是没问题,问题是,你们当初也没有说,合作到期了可以续签。”
原来何况只是想借会计之口说,还想要继续合作,还想要继续分红。
“不可能的,你都来查我账了,想都不要想继续合作了。” 伍家平一边摇头一边说,“以前每个月有分红的时候,你怎么不过来查账看看那些钱是怎么赚到你荷包里去的?合作 5 年,不算疫情影响的 9 个月,4 年零 3 个月,2 年半收回投资,然后你不操心不着急地,赚到手 70 万,你是嫌这钱赚得太容易了吧?”
何况一句话也接不上来,掉头就走了。伍家平晚上回到家里,对着陈娟叹气道:“这疫情,把人的良心都闹没了。”
后来听朋友说,何况去咨询过律师,律师说餐饮业 300 万投资,5 年以后按 5% 算,可有 15 万的残值,他占 40% 的股份,就有 6 万块钱。可能最后何况自己也想通了,他多分红的 11 万也不打算退,事情就不了了之。
这件事给伍家平留下了心理阴影:一个店两个股东,赚到了钱,最后都有扯皮的事,新店 8 个股东,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啊。这件事也提醒了他:一定要把财务的账目做得清清楚楚。
伍家平至少还相信,大家都是因为彼此信任才走到一起的,只要他作为承头人把事情做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新店生意一直不见起色,股东们也会在群里提一些意见和建议,比如菜的味道和价格,服务员点菜的态度与技巧,也会提到中餐馆下面一楼的 “邻居们”——2 家大排档,1 家火锅店,都是疫情过后开业的,生意都比他们店好,这让伍家平不免郁闷。
那段时间伍家平天天待在新店里,营销经理直言不讳地跟他说:“我们这中餐厅装修得都太大气了,一般的人上来,来不及看菜单,心里就已经慎得慌。如果是在以前,这中餐厅可能就是这小城餐饮店中的新贵,可现在,就有点让客人望而却步了。高端的客人有是有,可是少,现在央企国企都降薪了,招待费也削减不少,为什么楼下 3 个小店的生意还行?因为它人均消费就 50 块钱左右,比较符合现在大多数人的消费水准。”
“在我们这种中档偏高的餐厅里,人均消费除去酒水,2019 年是 100 块钱往上走,而现在只有不到 70 块钱。相反的是小餐馆生意反而比 2019 年好,为什么?因为大部分人荷包里的钱比往年少了,只有选择低消费 —— 伍总,我们这店是生不逢时啊。”
伍家平听得有点不高兴:“按你这意思是说,我这新店就凉凉了?”
营销经理挠着脑袋说:“我是说不能急,疫情的影响总是会慢慢消失的,我们坚持把菜品做好就行,生意都是守出来的。”
伍家平打了一个哈哈:“你前面说的都是不算理由的理由,只有最后一句话最中听。”
营销经理顿了又顿,又说:“伍总,跟您说件事,您可别生气 —— 本来这事儿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我觉得还是得跟您说一下,不然每个股东都这样过来做低价酒席,哪里赚得到钱呢。”
原来,梅姐儿子结婚头一天,在店里订了 10 桌 “暖房酒”。按照店里的规定,6 桌的点单就算 “酒席”,必须按照店里现有的酒席菜谱,最低标准 1180 块钱一桌,以确保利润。但是梅姐不同意,她在零单菜谱上点了 10 个菜,加在一起每桌价格为 600 多一点,又说是 10 桌就算是 “酒席”,要求按照酒席标准赠送纸巾,还要打股东 8 折。
这让大堂经理左右为难:同意吧,店里不仅赚不到一分钱,还得亏水电费和人员工资;不同意吧,她又一口咬定自己是股东,有这个特权。
谁知结账的时候,梅姐又说现在忙,第二天再来。每一次收银员打电话催款,花哥都很不耐烦,说,我是股东,你还怕我跑了不成?结果 10 天以后,才不高兴地过来结了账。
伍家平听完,内心五味杂陈,一字一顿地对营销经理说:“以后,任何人的订单达到 6 桌,必须按照店里的规矩来,特殊情况必须经过我同意,否则,差额从你当月工资里面扣除。” 又问:“每个股东来都是这样吗?”
营销经理说:“不是的,其他股东都还好,还有就是…… 那个王姐,前段时间也订过一次 5 桌 600 多的酒席…… 说实话,我以前也做过几家股东多的店,真没见过这样的股东,一开始您跟我说有 8 个股东,我还想,就算每天有 1 个股东带朋友过来捧场,朋友再带朋友来,这生意就不愁了。谁知道呢,股东 8 折,还嫌这价格贵了,好像巴不得白吃白喝才算是股东……”
伍家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他们不懂餐饮,说一些外行话,做一些外行事,也在意料之中,慢慢磨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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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餐馆开业 3 个多月,没有什么利润,也没有亏本,但是各种工程尾款需要付给供货商,就只有动用营业收入。
到了 11 月底,提前打招呼要工程尾款的供货商多了起来,伍家平决定让每一个股东追加 5 万或者 10 万,来把投资完成。这样的大事在群里说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聚在一起开个会。
下午 3 点钟的会,梅姐和花哥姗姗来迟,说是刚在武汉开了订货会赶过来的。梅姐一进来就径直坐到了王美丽的身边。
最后一个到的是胡胖子,他一到场,就炸着嗓门说:“伙计们,情况不好啊,我们大几十万块钱都打了水漂,再怎么搞呢?” 又掉头对着伍家平说:“老伍,你说,再怎么搞呢,前面那几十万都不晓得怎么回事,你说再要拿个 5 万 10 万的出来,哪个人心里不打鼓呢?”
花哥接着说:“就算这回我们再补投,你是不是能够保证以后再不补投了呢?这回是 5 万呢,还是 10 万呢?什么时候能够开始分红呢?”
伍家平心平气和地回答:“因为总预算的投资是 600 万,中间退了 2 个股东,所以总投资实际只有近 500 万,相当于投资没有完成就开了业,500 万做了 600 万的事。我原来想的是开业以后赚了钱就可以用利润去完成投资,但现实是开业以后没有赚到钱,所以需要大家支持,再追加 5 万或者 10 万,来完成这个投资。就我个人来说,我仍然有信心把生意做起来,考虑到年底了,今年一年受疫情影响生意都不景气,大家的手里的钱都紧张,先投个 5 万,我们把这个年过去再说,只要过年的时候生意好,就能够赚钱。目前我们只要保持每天收入达到 1 万,就能保本。”
此话一出,胡胖子和花哥也不做声了。
乔乔说:“合伙如同命,哪有生意一开始就能赚好多钱呢,再说开业也才 3、4 个月时间,根本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秋秋也说:“是的,餐饮生意是要靠守,我那火锅店,开业第一年还是亏本交房租,第二年才开始赚钱,那还是前五六年生意好做的时候,现在这疫情影响,人们手里钱都没有以前活动了,生意是有点不好做,我们要有信心啊。”
秋秋话音刚落,梅姐就说话了:“我要是把这 60 万放 2 分利息的高利贷出去,这一年还有 10 多万的利息呢,你说还得第二年才开始赚钱,这算起来不就是亏了吗?再说,每个月的财务报表做得太专业了,我看不懂,我只看得懂成本和收入的数字,不晓得明细账目,心中没底呀。”
梅姐话音刚落,王美丽就接上话茬:“是啊,每个月的成本,那些数字都是怎么来的,光一份财务报表哪里说得清楚呢。”
两个原本因入股才认识的生人,说话之间一唱一和,让陈娟在心里有几分惊愕。陈娟就坐在她俩对面,正好那天上午公司财务发的工资明细表在手机里,便不假思索地转发给了梅姐:“这个工资明细表你可以先看看,了解一下。”
陈娟的意思是告诉她们,所有财务账目的明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显然这种态度让梅姐很不舒服。她满脸不高兴地翻看了一下手机,就说马上得走了,怀孕的儿媳妇下班了,她得回家做饭。
梅姐一走,王美丽也不作声了,似乎若有所思。
这个股东会开完,除了乔乔、韦妹和秋秋明确表态会把 5 万块钱早一点补投,花哥、胡胖子和王美丽都不置可否,8 个股东似乎形成了两足鼎立的局面。
第二天一大早,乔乔、韦妹、秋秋、“杨白劳” 和伍家平的钱就到了账。伍家平跟陈娟商量,王美丽可能有点困难,因为她和波哥都是在上班拿死工资的人,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她先把这个 5 万块钱补上。
陈娟说:“正好我们商铺有半年的租金快要到账了,要不先借给她,以后有分红的时候再让她还?” 伍家平说那也行,依他跟波哥的关系,这个忙他得帮一下。陈娟就像当初问入股的事情一样,想都没想就给王美丽打了电话,王美丽说:“是有点难,我手里没钱了,香香也不愿意继续投了。”
过了两天,梅姐约陈娟下午有时间私下聊聊。一见面,还没落座,梅姐就说:“哎呀,这两天晚上我都没睡好,别人说我胆子可真大,几十万丢出去,什么事都不管,就那么放心。” 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是:“要不这样:8 个股东,你名下 4 个,我名下 4 个,我们共同管理。”
陈娟一时没有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股东协议里不是这样规定的,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得要经过其他股东同意。”
梅姐也不接这个话,拿出打印出来的工资表:“这个工资是不是有问题?特别是分摊的公司管理人员的工资,都是一些什么人在拿工资?”
陈娟让她一个一个问题地提出来,自己一个一个问题地回答。梅姐似懂非懂的样子:“财务报表做得太专业了,能不能就做一个便条式的,比如说工资多少、水电费多少、货款多少、房租多少,不然我总觉得有问题。” 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要不这样,8 个股东,你名下 4 个,我名下 4 个,我们共同管理。”
陈娟说:“股东协议里面写的是,由我们公司全权管理,股东有权随时查看财务账目,但是不参与管理。”
梅姐一下子就翻脸了:“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么我的 60 万你就退给我,没钱退就打个欠条,按 2 分的利息算账!”
陈娟也愤而起身:“写就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不作声的两个男人都好言相劝:“有什么话好好说,莫吵。” 陈娟转身就走:“你们来管,我们就退出!”
大约过了 2 个多小时,伍家平才神情凝重地回家:“看来,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赶紧的,找个代账会计,按照他们的要求,把这个店所有财务数字的来龙去脉公布在群里,并且这个会计一定要让股东去找,最好让梅姐去找。”
陈娟给梅姐发了微信,详尽地说了建议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代账会计,以解除大家心中疑惑的想法,希望得到她的支持。梅姐没有回复,让胡胖子找到他一个专门做代账会计的远房亲戚,以月资 2000 的待遇做了新店的代账会计,按照股东的要求,每个月出几份股东们看得懂的财务报表,并且从第一笔费用开始,把前面的账目也如此这般地补起来。
胡胖子和梅姐补投的 5 万块钱一直没到位,伍家平想到 “杨白劳” 跟他们关系最近,就侧面打听,他们俩到底是怎么想的。“杨白劳” 说:“怎么能这样呢,几十岁的人,都是签了协议的,老伍你放心,我去跟他们说说。”
几天后,胡胖子的 5 万块钱到账,“杨白劳” 给伍家平传话:“花哥说,他的钱放在手边,就等着你给他打电话了。”
伍家平说:“我现在就是再差钱,也不会打这个电话,投资自愿,这是我的底线。”
陈娟一直在反思那天下午跟梅姐之间的冲突,是不是自己应该站在梅姐的角度去想一想,毕竟 60 万的投资,哪怕对于生意人,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投资不赚钱,换谁都着急,隔行如隔山,也许让她多了解一下餐饮行业的事情,她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在 2021 年新年的第一天早上,陈娟给梅姐打了电话,先祝她新年快乐,然后请她这两天有时间的话,可以到公司仓库和办公室来了解一下原材料从采购到入库到进店的程序,了解每个员工的分布情况。
电话那头,梅姐不冷不热地说:“这几天生意很忙,等以后有时间再说。”
梅姐的电话就像他们夫妻俩承诺的那 5 万块钱一样,直到最后关店解除股东协议,陈娟都没有等到。
面对生意和股东内部的困境,伍家平除了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新店、做好每一天的生意以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即将到来的腊月是餐饮生意旺季,就像所有的餐饮店老板一样,伍家平充满了期待。
7
元旦刚过,石家庄暴发疫情封城。1 月 11 日,武汉疫情防控中心发布消息:石家庄 1 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几天前曾到过武汉,途经汉正街批发市场以及附近车站,并乘坐过 2 次出租车。一时间,汉正街封街消毒,附近小区封闭管理。从市到区、从区到街道、从街道到社区,层层发布各种防疫措施,强调得最多的就是控制餐饮酒店的人员大规模聚集 —— 虽然没有说必须关门,但是有过 2020 年的痛,谁又敢轻举妄动呢?
伍家平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内心充满了不安和焦虑,预料到春节的生意肯定会大受影响,他甚至想:如果政府真的像去年那样要求关门歇业反而会好一些,对员工、对股东都好交待,最怕开着店门没有客人进来,还得付各种费用。但转念又想:眼看着小年到了,腊月里的生意冷冷清清,又不能关门歇业,万一过年的生意有得做呢?
在这种极度矛盾的状态之中,伍家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3 个老店的员工人数保持正常,新店一半员工放假以减少工资成本,如果到时候新店有的忙,就从老店调人过去顶着。
陈娟说,这样的话,对自家的老店太吃亏了。伍家平说:“没办法,咱自己的店做不好,对自己好交待,大家的店做不好,对股东就不好交待。”
附近几家比较大的酒店过年歇业了,从腊月廿五到正月初六,新店的生意竟比平时好多了。没有人洗碗,陈娟去顶着;没有人传菜,伍家平去顶着,从早到晚完全没有休息;实在忙不过来,就把老店的员工调到新店来帮忙,就这样硬撑着过了年。
最忙几天过去后,伍家平照惯例请老战友华哥和波哥吃年饭,席间王美丽说儿子今年要结婚了。吃完饭送走华哥夫妻俩以后,波哥一定要加陈娟微信,说是单位年底发了 2 万块钱奖金,他要用微信转账的方式还补资的那 5 万块钱,今天先转 9 千。
陈娟把钱退了回去:“这个钱不急着还,等把你儿子结婚的大事完成了再说。”
而王美丽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正月初七,伍家平、华哥和波哥 3 家人一起又去了五台山。回来之后,眼看着大大小小的餐饮店在过完年以后又关门了好几家,伍家平竟生出一种兔死狐悲来。
过完正月十五,伍家平动用了他在武汉餐饮界的关系,调整了中餐馆的厨房班子,换了 2 个主菜师傅,推出了不少新菜品,得到了股东们的一致叫好。随着年前一波疫情的影响慢慢消退,新店的经营状态开始稳定向好。
梅姐和花哥那一直没有补投的 5 万块钱,成了伍家平的心病,倒不是简单的钱的问题,而是会影响到股东们合作的态度。
伍家平有几次请胡胖子、“杨白劳” 一起喝酒,胡胖子说花哥和梅姐总是说看不懂财务报表,觉得账目有问题,伍家平说:“还有什么不清楚呢,会计是你们几个人请的,报表是按照你们的要求做的,每个月都发在群里,也没见大家提什么意见,就说明都是认可的,他们夫妻俩这样搞到底是为什么呢?”
胡胖子说:“说实话,我也看不懂。”
“杨白劳” 说:“我也想不清楚。”
伍家平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让陈娟跟代账的柳会计沟通一下,看怎样才能把报表做到股东们都看得懂。柳会计与陈娟年纪相仿,代着好几家公司的账,说话掷地有声,一接触便知是一位非常有职业道德的人。她很同情地看着陈娟说:“我现在所在的一家废旧物资回收公司,5 个股东都是初中甚至小学毕业的人,我做的报表他们都看得懂。说白了,你们股东说这些横良心的话,都是因为店子没有赚到钱,没有分到红,对你这个承头人不满意。如果赚钱了,就不会有这些不中听的话了。其实你们完全可以不需要我这个代账会计,因为你公司会计的账目,所有成本的来龙去脉已经展示得非常清晰了,我每个月只不过是整合一下数字,再写个经营情况分析罢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送走柳会计,陈娟内心翻江倒海,风平浪静后,她给柳会计发了一个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的信息,表达不能言明的感激之情。
菜品调整好了,账目搞清楚了,在 “五一” 之前,伍家平跟股东们签订了一个追加投资 5 万的补充协议。股东们签字的时候,伍家平开诚布公地问花哥:“大家都签了,你那 5 万块钱什么时候到账呢?”
花哥把协议折起来放进口袋里:“我看看再说。”
股东会散了后,伍家平像以往一样在自己的老餐厅里请大家吃饭。乔乔和王美丽都说有事先走了,去的人,席间也没有谁提到花哥那 5 万块钱的事。快吃完了的时候,其他股东都借故先走,意思是给机会让伍家平跟花哥、梅姐好好沟通。不在私底下以一种讨要的方式去要钱,是伍家平的底线。那顿饭,彼此就在心照不宣的杯盏交错之中,淡薄了往日的情意。
秋秋和程海涛知道伍家平和陈娟郁闷,那天晚上陪他们坐了很久。秋秋说,感觉 8 个股东好像不知不觉地分成了两派,不是一条心了。
程海涛说:“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投资有钱赚,一个呵呵两个笑,没赚到钱,个个心里都不舒服。”
伍家平最后说了一句:“这个店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最清楚,亏就亏在营业收入都付了装修尾款,我在这件事上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没有完成总投资的情况下开了业,整整差了 100 万的投资款 —— 我总想着让大家投入最少的钱,自己一个人撑着把事情做好,没想到有这样的人。”
程海涛说:“我说句话你别不喜欢听,花哥这 5 万块钱不到位,以后你在股东面前说话就没有说服力了,这个店能不能合作下去,最后还是个问号。”
伍家平说:“别说得那么悲观,只要是我有能力撑下去,就一定要撑下去,要对得起大家当初的信任,店子赚了钱,股东们有回报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8
然而,紧接着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伍家平的信心开始动摇了。
有天晚上,花哥夫妻请客买单时,想把消费的两瓶白酒从账单里减下来,说正好他家里有两瓶这样的酒,明天送过来充账就行了。大堂经理表示,打折、退菜的问题都好解决,但店里的烟酒都是供货商签了供货合同的,如假包退换,外面来的酒万一有问题,客人就会投诉,会影响店里的生意,“这是我们伍总十几年前就定下的铁规矩,正是因为我们恪守诚信,我们的生意才能做到今天……”
花哥生气地打断她的话:“那我今天就偏要破你们伍总的规矩!”
大堂经理的声音慢慢就低了下去:“这个单是我经手的,这两瓶酒您今天如果不买单的话,公司财务对店里的要求是营收款必须日清,那么就只有我自己买这个单了。”
梅姐说:“你以为随便是谁就可以换酒的?反正我明天就送两瓶酒过来,我才不管这个单谁买!”
然后,两口子只付了菜单的账,怒气冲冲地走了。
晚上 10 点钟的时候,大堂经理给伍家平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伍家平安慰道:“你是我的员工,你又没做错什么,我怎么能让你买这个单呢?你明天给花总打电话说一下,就说这单我买了,他那两瓶酒也不用送过来了,如果他一定要送过来,你就做个记号,就当他存放在店里的,下次到来再用。”
挂了电话,伍家平就把两瓶酒的钱转给了大堂经理,又嘱咐她:“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也别对花总有什么成见,他来了还是该怎么客气还怎么客气。” 然后又嘱咐陈娟:“我们两个人都不要跟花哥和梅姐提这个事,小事情说起来难为情。”
之后,伍家平在请胡胖子和 “杨白劳” 喝酒的时候,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这件事。胡胖子不屑地说:“花哥是这样的人,就是想摆一下股东的谱儿,他才不管规矩不规矩,他要是讲规矩,那 5 万块钱早就该到位了。”“杨白劳” 直摇头:“也不知道他夫妻俩怎么想的,你说他没见过世面吧,也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你说他见过世面吧,尽做些没眼水的事。”
末了,两个人都劝伍家平说算了,钱你都替他付了,就莫怄这个气了。
眼看着五一节和端午节过后,新店的营业收入一天比一天高,老顾客越来越多,客人寄存的酒瓶都摆满了收银台。
一天晚上,花哥请了胡胖子、“杨白劳” 还有他的一位朋友在大厅里吃饭,点的菜里有一道家常烧鱼头。酒过三巡,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蓄意而来,花哥把正在巡堂的营销经理叫过去,很生气地说:“这个鱼头不新鲜,烧得也不到位,你是怎么做事的,还一个月工资 1 万 1,甩饭的?”
营销经理是快 40 岁的人了,从一个小小的传菜员做起,摸爬滚打做了将近 20 年的餐饮,阅客无数。可他的有礼有节,在花哥看来纯属狡辩,他借着酒劲,在大厅里扯着嗓门说了不少诸如 “你们伍总把店子做得不像样子,还不许人提意见” 的话,自顾自说了足足半个小时。营销经理出于礼貌,就那样陪他站着。
胡胖子觉得不妥,想阻止花哥继续说下去:“就算这菜做得真有问题,也是我们股东自己内部关起门来说的事情,没必要在外人面前说家丑。”
花哥提高嗓门喷胡胖子一句:“你晓得个屁!”
“杨白劳” 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离座下楼,在店外面站着呼吸新鲜空气,胡胖子也跟着出来了。
那是初夏晚上的 9 点多钟,下着瓢泼大雨,胡胖子站在店子门口打电话给伍家平:“老伍,我和‘杨白劳’请你出来宵个夜。”
伍家平一头雾水,但还是赴了约。
胡胖子和 “杨白劳” 说了花哥的事儿,一个劲地劝他不要跟花哥一般见识,还是把店里的事管好。胡胖子给伍家平敬了一杯酒:“花哥年纪比你大,你抱个小面开个口,提一下那 5 万块钱,让他在大家面前有个台阶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搞僵了。”
伍家平一口抿了这杯酒,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能说什么,他不知道这些往日的朋友此时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回到家里,他才跟陈娟借酒说话:“老子现在是没钱,老子要是有钱,就把钱甩在花哥面前要他滚蛋了,再把老子逼急了,老子把店子关了,不跟他们玩了,不就是几百万的事!”
第二天,新店的生意一落千丈,晚上 9 点多钟,营收群里发出来的营收是 2723 元,历史最低点。伍家平看了一眼,把手机丢在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王美丽给陈娟发了一个信息:今天中餐厅怎么回事?陈娟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都是花哥闹的”,随后打去电话,将开业以来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王美丽说:“股东的心都是一样的,你作为承头人心态放好,有什么事好好说。”
陈娟刚挂了王美丽的电话,胡胖子的老婆叶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说她家亲戚有七八桌酒席想在店里开,能不能六七百块钱一桌。
陈娟说如果这样的话,店里是要亏本的。叶子不高兴地说:“本来就没有赚到什么钱,都快一年了。”
陈娟顿时觉得愧疚:“是啊,确实是没做好,没让大家赚到钱,我们再努力。”
叶子紧接着就说了:“反正这赚不赚钱、账怎么算的,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心里清楚。”
陈娟说:“怎么能说是我一个人心里清楚呢?代账会计不是你家亲戚么,每个月都在股东群里发好几份报表,都是按股东看得懂的要求做的……”
眼看着陈娟越说越激动,在一旁的伍家平一把抢过了手机,关掉了通话:“话是越说越多,跟这样的人就不要多说了。”
又过了两天,王美丽一个同事的儿子结婚,有 5 桌 “暖房酒”,也问店里能不能六七百块钱接下来。陈娟一下子就激动地吼起来:“你们又想赚钱分红,自己的亲戚朋友来了又想揩油占便宜,这个店让你们来做,你们就知道有多难……”
放下王美丽的电话,陈娟不禁问自己:这样的生意,还有必要做下去吗?
疫情中的餐馆散伙人・下篇
1
7 月份快要到了,中餐馆已经开业近 1 年。最迟开业 1 年之内付完装修款,是行业内约定俗成的规矩,向伍家平催要各种装修尾款的电话又多了起来。可是店子平时的营业收入只够得上支付经营成本,根本抽不出钱来付尾款。
伍家平 3 个老店的利润也是微薄,前期垫付了不少催得急的尾款,再也无能为力继续垫付了。他不想去找股东们再说追加投资的事了,因为即便说了,大家也不会再听他的。
于是,伍家平第一次对陈娟说出 “关门” 两个字。
股东图(编者注)股东图(编者注)
陈娟一直视乔乔为智囊团,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请她出个主意:“如果最后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有关门了。”
乔乔叹了一口气:“如果就这样关门,我们这些股东损失的只是钱,而你们夫妻俩还投入了那么多时间、精力还有感情。我觉得,如果能够用这个店的营业执照去做一个‘商户贷’,贷 20 万去付一部分催得急的工程尾款,这个钱由营业收入来还,由股东们共同承担,坚持到生意好起来的那一天……”
陈娟很犹豫:“我是法人,即便是商户贷,也是我的名义,那还是相当于是我的借款。” 乔乔说,“不然呢?”
第二天的股东会上,伍家平说想听听大家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缓解眼前的困境。
花哥说:“如果做‘商户贷’,我只会签字,但绝对不会承认还钱。”
伍家平说:“那么,好,这个办法就否定了。因为店子是大家的,不可能所有的压力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
梅姐趁机反问一句:“那为什么所有事情都是你说了算呢?”
这次开会,胡胖子的老婆叶子也来了,她提议,伍家平 “追加一股”,把店撑下去。
伍家平说:“我跟大家一样投了 65 万,有人退股时,我又垫付了 20 万,再后来我自己的 3 个店已经垫付了 20 多万周转金。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的,疫情以后生意不好做了,我再也拿不出钱来了。”
花哥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翻开手里的一个本子说:“我认为这个店之所以生意不好,是因为菜品不接地气,现在都是农家菜受欢迎,价格便宜。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做农家菜的厨师班子,建议伍总试试。”
花哥话音刚落,就被 “杨白劳” 一口否定:“怎么可能换做农家菜,那就等于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效果如何。不如在现有的菜品上动些脑筋,我认为菜的出品质量已经是很不错了,就是价格普遍偏高,看怎么变动一下就行。”
其他的人也都说,不能随意改变目前的经营模式,这个会最后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来。
伍家平说:“如果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撑不下去了,那就只好关门停业。”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只有平时跟大家见面不多的韦妹说了一句:“花哥,你看现在店里这么困难,你那 5 万块钱是不是应该拿出来加把劲?”
可花哥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起身走了,让韦妹尴尬不已。
第二天,柳会计居然主动联系了陈娟,说要把账目做得更细致一些:“这对你作为承头人是一种保护,对股东也是一个交代。不然的话,那些人要是横了良心,到时候,光靠你一张嘴是说不清楚的。”—— 很显然,花哥私下找过她说了些什么。
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花哥联同胡胖子、“杨白劳”,甚至还有王美丽和乔乔,就已经在计划怎么把伍家平这个承头人炒掉了。
7 月下旬,秋秋跟陈娟说了一件事:昨天下午,梅姐和叶子一起到她店里,说是同为股东,为店里的事挺着急的,想一起聊聊,她们是做餐饮的外行,但总觉得账目有问题。
当时店里只有程海涛在,一听就明白她俩这是在背地里鼓动股东们一起反水。程海涛估计,除了韦妹远在 H 州她们没法去找,他这里可能已经是她们的 “最后一站” 了。程海涛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周旋,半小时后,俩人自觉没趣地走了。
程海涛不忍心直接跟伍家平说,就让秋秋告诉陈娟,说让平哥把店关了吧,“朋友合作图什么?除了赚钱,还要图在一起开心”。
秋秋不死心,加了梅姐的微信,推心置腹地给她讲,自己当年如何在伍家平的帮助下,从餐饮门外汉做到现在小城火锅店的翘楚,安慰梅姐要有信心,说疫情过后餐饮业确实不如以前赚钱,大家得一起努力撑着,8 年的房租合同来日方长。
可一番热情似火的话,竟没得到梅姐一个字的回复,气得秋秋第二天就拉黑了她:“这充分说明昨天她就是来离间我们的,算了,让平哥把这个店关了吧,亏钱我也不怪你们,就像赌博一样,愿赌服输。”
2
陈娟和伍家平夫妻俩一晚上没睡着,反反复复地商量这个店关了以后的事宜。
伍家平说:“我是承头人,事情没做好,责任在我,经营亏损和尾款的七八十万我们来承担,也是对股东的交代。至于投资款,关门以后肯定要转让,到时候转让多少,就按投资比例退给大家多少。总而言之是投资失败,亏钱了。”
除了梅姐和花哥,伍家平私底下分别跟股东说了想在 8 月 1 日这一天关门,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亏损的货款和装修工程尾款。胡胖子对伍家平说:“你不想当承头人,有人想当,关门的时间,你就缓个几天吧,看大家有什么想法。” 伍家平同意了。
2021 年 8 月 2 日,武汉又出现疫情,市政府立即启动应急机制。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又变得冷清起来,几乎所有餐饮店的生意又降至冰点。
恰好那几天柳会计把账都做出来了,伍家平以此为契机通知股东们开会:“不管多忙都要来,柳会计会给大家详细地讲解怎样读懂财务报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8 月 5 日的会,成了人到得最齐的一个会。
一开始,柳会计就把从第一笔费用开始的账目,一五一十地讲解给大家听。临走之前,她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各位股东,这个店的账目是没有问题的,赚在哪里,亏在哪里,大家通过报表应该都看得清楚明白了。”
那一刻,会场很安静。
但安静很快被梅姐的话打破:“是的,账目是没问题,但你们为什么不早一点公布出来呢,到现在才公布,我当然要怀疑你们账目有问题了。店里的经营管理,你们哪一点听过大家的意见?”
陈娟一时怒发冲冠:“每个月你在群里没看到财务报表吗?哪一点没听你的?你说股东要 8 折,后来 8 折了,你说不要每一桌都摆湿毛巾,客人有需要才摆,第二天就撤了;你说味碟没有花生米,第二天就有了,还有什么没听你的?”
梅姐的声音更尖锐了:“要不是听了我的话,这店早就关门了。”
这是陈娟跟梅姐之间最后一次对话。从那以后,在任何场合、任何时候,不管梅姐说任何话,陈娟都不接她的话,不看她的脸,陈娟觉得跟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表白再多,都是不值得。
那一天男人们都很冷静克制。伍家平说还不知道这一波疫情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状况,现在必须关门,不然的话就是继续亏损下去,关门以后必须马上在大门上贴出 “停业转让” 的字条。
花哥说:“不用那么急着转让,就写‘配合防疫,关门歇业’,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伍家平说那也行,随即在现场拟定了一份 “经股东同意于 8 月 8 日关门歇业,前期所有亏损和装修尾款由伍家平承担” 的补充协议书,所有股东签字画押。
8 月 7 号成了新店开门营业的最后一天,离开业周年还差 5 天。这天下午,胡胖子在股东群里吆喝:“今天最后一天,晚上我请各位股东在店里吃最后一餐饭,算是一个纪念。”
晚上到场的只有花哥、胡胖子、“杨白劳”、程海涛和伍家平 5 个人。酒喝到一半,胡胖子借着酒劲,当着其他 4 个人的面在群里又吆喝起来:“各位股东,我来接这个盘,我宣布从明天开始,这个店所有的事情由我来负责,同意的人,股份还是原样放在这里算数,不同意的人,那 65 万就没有了,大家同不同意,现在就表个态……”
程海涛当场就在酒桌上表态:“胡总,你来接这个盘我没意见,但是这个店是大家的共同资产,你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你首先要跟大家说出你具体的运作方案出来。”
唯一一个在群里表态的是梅姐,她发出的是很开心的语言:“好啊,胡总,我们挺你!”
王美丽则立马给陈娟发来了私信:“我只认定我的投资是在你那里,我只找你,我不相信胡胖子。”
陈娟安慰她:“只要这个店有人接手能够做下去,你的股份放在里面又未尝不可。”
王美丽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把我的钱都退给我,我不想继续这个投资了。”
乔乔在群里对花哥隔空喊话:“花总,要是胡总准备接盘的话,你那 5 万块钱可得拿出来凑个本啊。”
梅姐和花哥没有应声,其他的人也没有应声。
第二天,餐馆关门停业。一个从开业一直在的领班,边打包餐具边抹眼泪,对陈娟说:“做得好好的店,关了多可惜。”
陈娟删了梅姐、叶子和王美丽的微信,她害怕自己有时控制不住情绪,会找谁再争论什么。在删王美丽的微信前,她发了最后一条微信:“姐姐,相信我,我们是一起拜过菩萨的人。”
3
转眼到了 8 月 15 日,所有店发工资的日子。伍家平把 3 个老店的工资延迟发放,让已经关门的新店员工按时领到工资。
事情过去很久以后,再见到新店的厨师长时,他才告诉陈娟,胡胖子在关门第二天就给他打了电话,说以高 500 元的待遇继续聘请他,他以伍家平已经给他安排好去处为借口回绝了。
所以就有了几天后的又一次股东会 —— 胡胖子要求大家来讨论善后问题。
这次的会来了很多不是签字股东的人,显然是响应了梅姐的号召,叶子、王美丽股份里的香香、胡胖子股份里的小姨子,都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势。只有在 H 州的韦妹因疫情没能成行。
胡胖子开场白就是反悔:“我也想过了,我不能负什么责,我又没有收大家的钱,我能负什么责呢,这个问题还是得老伍来解决。”
花哥接着说:“把那个大门上那几个字换成‘关门转让’吧。”
梅姐不给伍家平说话的机会:“不要以为关了门就万事大吉,也不要以为你一家承担了所有的亏损就没事了,我们这些股东的血汗钱不能就这样不见了。”
伍家平说:“已经说好了,等转让,转让多少,大家就按投股份清算。”
梅姐又开始拿账目有问题说事,伍家平说:“上次开会,柳会计已经把账目都讲解清楚了,你不是也亲口承认没问题吗?你要是实在觉得有问题,可以请审计公司过来审计,我们全程配合。”
梅姐说:“要请审计公司,你请,我才不请,你不请就证明账目有问题。”
伍家平说:“梅姐,说话要讲良心,要讲事实,不要瞎说。”
梅姐跳将起来:“你有良心吗?把我们大家的钱骗去开店,你自己一分钱不出,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这话让陈娟直听得目瞪口呆,如坠冰窟。
乔乔以前每一次都以 “投资有风险” 来劝告大家不要太过指责伍家平,这一次也义正辞严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我们这个店失败的主要原因,有一个就是停车场的问题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要是写在租赁合同里面,也不至于到后来因为停车难,而影响我们的生意。” 她没有直接指责伍家平什么,但也间接地说:你承担了所有的亏损和工程尾款,远远是不够的,因为你的租赁合同没签好,给大家的投资造成了损失。
花哥说:“那几百万到底是怎么样用掉的,大家都不晓得,一人为私,二人为公,你们大权独揽,不接受大家共同管理。”
陈娟说:“要不这样吧,我这就去把开店所有的合同复印一份,大家看过就了解了。”
伍家平提醒陈娟:“从现在起,你我做任何一件事,都要有一名股东监督,一人为私,二人为公。” 然后又对 “杨白劳” 说:“杨总,麻烦你一起去复印合同吧,别让她做什么手脚,免得梅姐又说有问题。”
陈娟一本一本地将合同递给复印的小姑娘,伍家平在签合同时候与对方锱铢必较、装修施工时不分日夜地守在现场的情形,都历历在目。她甚至想:也许股东们看到这林林总总的合同,就会体会当初他们的辛苦,就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吧?
就在这当口,还在继续开的股东会上,王美丽突然眼泪汪汪地对伍家平说:“陈娟把我的微信好友删了,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香香及时地接上了王美丽的话:“我的钱是怎么在你这里没有了的,我肯定要搞清楚,不搞清楚不罢休。”
“杨白劳” 和陈娟回到现场的时候,香香一把抢过沉甸甸的文件袋。梅姐依然坐在那里不依不饶地数落,说当初陈娟是如何到她家里鼓动她入股,后来闹翻了是如何答应她要写欠条,她是如何后悔不应该相信陈娟的话,等等。等梅姐说完了,叶子接着说,就怪胡胖子好酒贪杯,被伍家平这么多年的酒肉迷住了心窍,最后被骗去了这么多钱。
伍家平和陈娟听着这些话,冷冷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这些莫须有的话,已经让他们愤怒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梅姐最后说:“只要我的钱一天没有说法,这会就得天天开。”
这一天的中午格外闷热。伍家平和程海涛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没有滋味的饭。饭后秋秋一定要让程海涛开车,4 个人一起出去转转:“我怕平哥太难过,出去转转好受点。”
他们去了离家 1 个多小时车程的一座无名山。山不高,却也是峰回路转。车至中途,突然下起暴雨。想要避雨时,路边竟有一座寺庙。于是,车停在路边,人进到了庙里。
寺庙虽小,看上去却香火很旺,一位老者正在给佛前的香炉上香,对这几个不期而至的人说,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炷香了。
再出庙门,雨已经停了。站在庙门前的亭台上,只见没被乌云遮住的天空竟然是湛蓝湛蓝的,一大片乌云背后,太阳冲破层层雾障,放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陈娟相信那就是一道佛光,在向她开示:人间有光,值得重新去爱。
4
伍家平想要 “诚觉世事皆可原谅”,而花哥他们却不肯原谅他。
次日一早,花哥就打电话给他:“我们几个人想到你公司去看看财务的账目,顺便把装修合同的事情问个清楚。”
陈娟预感不祥,跟着伍家平一起来到公司。只见花哥带着梅姐、叶子、王美丽和香香 4 个女人,齐刷刷地坐等在会议室里。花哥对伍家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求现在就把所有的账封了,以防你们再做假账。”
伍家平回答说:“你作为股东,有权这样做,但是如果以后要开封查账,必须有相应的法律程序。如果最后查账的结果没有问题,你要为你刚才的话负责任,不然我可以告你造谣诬陷。”
陈娟让公司会计把店里所有账目都按月打包封好。梅姐从随身的背包里面拿出胶带和剪刀,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安排。
香香把手里的装修合同复印件摆在伍家平面前:“伍总,你认为这 290 万的合同这样签,正规吗?没有施工图,没有施工预算,没有材料明细,没有装修公司资质?今天我们来不为别的,就是要把这个事情搞清楚。”
伍家平耐心地做解释:“这个装修公司是个人的,说是公司,其实是没有公司资质的。但是我自己的 3 个店都是由他们装修,所有的合同都是这样签的,都是这样一边装修一边出图纸一边做修改,直到装修达到了我们想要的效果。”
伍家平此话一出,除了王美丽一言不发,另外 3 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你自己的店怎么装修我们不管,这是我们大家的店,怎么能像你说的这样搞呢”,“谁知道你这当中有多少猫腻呢”,“这样肯定不行,一定得找到这个搞装修的人,要他拿一个正规的装修合同出来”。
香香摆出了打官司高手的架势:“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这个搞装修的人,我要看他的公司资质和执照,否则的话,就告他偷税漏税,搞得他倾家荡产。”
伍家平只好给王工打电话说明了情况,问能不能带他们过去找他。王工答应可以,然后说了个地址。
叶子打电话让胡胖子开车过来,一起去找王工看装修合同。胡胖子来了后,对伍家平说:“今天你就坐我的车,你不能开车。” 伍家平问为什么,胡胖子说:“说不能,就不能。” 伍家平说:“我有车,为什么要坐你的车,今天我就要开自己的车。”
胡胖子炸着嗓门说:“说你不能开,你就不能开!” 伍家平径直坐进自己的车里,陈娟跟着上了车,胡胖子奈他不何,很气愤地提高声音说:“你这头犟驴,你吃的就是这犟脾气的亏!”
梅姐见此情形,让花哥回家去了,自己拉着叶子一起上了伍家平的车。一路上从两个女人的对话中,陈娟得知梅姐的儿媳妇昨天在医院生了一个大胖孙子,梅姐说:“人还是要做好事,我这可是好人有好报。”
到了约定地点,王工已经在路边等着。4 个女人一下就涌上前去,围着王工恶语相向:“你跟伍家平到底什么关系,没有公司资质还敢接两三百万的工程?”“你要是敢说你跟伍家平之间没有猫腻,我们就告你偷税!”……
王工做人就像他做的工程一样讲究:“人说话做事都得要有良心,我不能因为怕你们怎么样我就害老伍。我实话实说就是,老伍和我之间的合作,各自都是凭良心的,所以没有那么多白纸黑字的东西,人要是没有了良心,白纸黑字又怎么样呢。”
香香听闻此言,恼羞成怒地就上前推搡王工,被陈娟一把拉住。
王工冷静了几分钟,心平气和地说:“各位股东如果对这个店的装修造价有什么异议的话,可以请审计局专门审议工程造价的部门去审计,按最后审核价格的 10‰收付费用,就什么疑问都解开了。”
几个人不依不饶,香香甚至拿出了纸和笔,要王工写保证书。王工一口拒绝:“你们要是再这样闹,我就要报警了。”
胡胖子见此情形,就像总指挥一样挥了挥手:“算了,姐姐们,先回去,以后有事再来找他,他跑不了的。” 然后煞有其事地给王工的车拍了照,对王工说:“要是老伍那边没有给我们满意的答复,我们还是要找你的,就告你偷税漏税。”
回程的路上,梅姐和叶子仍旧坐的是伍家平的车,要求 “还是回到你公司的会议室去,不把事情说清楚不回家”。陈娟坐在副驾上,心酸地看着一直沉默的丈夫,心中万分悔恨:是自己太过天真的决定,给他招来了这样一群人。
天气闷热,满天乌云。一路上,与这些昔日朋友的往事,在陈娟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当年陈娟儿子高考,那时自家还没有车,胡胖子主动提出送考,考完了又去把一家人接回来;梅姐的儿子快 30 岁了还没对象,陈娟就像为自己儿子找媳妇一样上心,从来不喜欢八卦的她遇到熟人就托付,最后还真的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交往一两个月后虽然没结果,梅姐也是感激不尽;王美丽在陈娟心里,曾是闺蜜一样的存在,她总是平和面对一切世故的样子,让陈娟的天真显得很有安全感……
这一路如同在押犯人的归途,回到公司会议室,所有人都被打回原形。几个人仍然喋喋不休地指责。梅姐说,要么你们再拿 60 万出来,由我们来操盘,你们只配合一下;香香说,要么你们就把我们 3 家的钱都退给我们,其他的人怎么样我们不管;叶子和王美丽则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 “今天不解决问题就不回家”。
已是午餐时间,胡胖子说他回家吃饭去了,走时对伍家平撂下话:“你今天就答应这几个婆娘的要求就没事了,不然没完。” 伍家平和陈娟这才明白,原来她们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她们投资的钱不能少。
伍家平说:“大家放心,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我肯定会对大家有个交代,但是我不会只跟你们 3 家谈,也不可能私底下答应你们什么,我要跟我面对的 7 个股东一起,共同商量解决。”
下午四五点钟,天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晚上 9 点,花哥给几个人送来了宵夜的点心,一进门便剥了一个香蕉递到梅姐手里。梅姐轻浮得意地说:“伍总,莫客气,来,吃个香蕉。”
陈娟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他可是每天早晚得吃两颗降压药的人,这一天都没吃饭了,你们这是要把他逼死吗?总得让他回家吃点东西吧?” 说完,挽着丈夫就出了会议室的门。说这句话之时,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有谁要是阻拦他们回家,她一定要跟谁拼个你死我活。
身后无声无息。后来公司办公室的房东说,那天他们走后不到半个小时,那几个人也走了,是房东过去关了会议室的灯,锁了大门。
5
一夜无眠后,陈娟伤心地对伍家平说:“这几个人里面,任何人这样闹,我都可以想得通,唯独王美丽这样我想不通,波哥跟你是穿破裆裤长大的发小,一起当兵的好战友,一起单位上班的老同事,她跟你是几十年的老同学,我们两家人是一起拜过菩萨的人。”
“莫怪她,她也是没办法,是被那个香香捆绑胁迫了。”
第二天早上,伍家平照常去了公司办公室。本该是餐饮最旺季的 8 月,因为绵延不绝的疫情,成了最淡季,原本准备用盈利来付拖欠几个月货款的计划落空了,这令他心急如焚。
陈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痛的,她想好好睡一觉,却接到王美丽的电话:“你在家吗,我想到你家里来坐坐。”
陈娟说:“你一个人来可以,但如果是跟香香一起,就别来,我儿子今天轮休在家,孩子是我的底线,你别碰。”
王美丽说那好,你到我家里来吧。
伍家平说:“我们一起过去,我得跟王美丽好好聊聊,毕竟她跟她们不一样,我们之间还有一个波哥,老战友的感情还是要顾及。”
陈娟还是买了一大兜水果。在去王美丽家的路上,王工的电话打了过来:“老伍啊,昨天那几个女的就是扯歪皮,就是逼你兜底给钱她们。你们就折财免灾,早点跟她们了断为好。” 顿了又顿,又说:“我就怕如果那几个女的急疯了,真的会去告我偷税漏税,那我就完了,这几年就白干了,本来这疫情闹得投资做店的人就少了,这两年没接到什么工程……”
伍家平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不会牵连到你的。”
等伍家平夫妻俩一进门,王美丽就指着歪在沙发上的香香说:“自从店子关了门,她每天早上 6 点半就到我家来,待到晚上 10 点才回去。厂里一直在搞疫情封闭管理,轮班上岗,正好这段时间是轮到我们俩休息。每天都是这样,就是怪我不该拉她入股,找我要钱。”
香香一张马脸苍白浮肿,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说起话来却十分亢奋,最后意思只有一个:“伍总,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哪怕店子转让不出去,成了一堆垃圾,你至少也得还 50 万给我们。”
香香罗列自己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好不容易娶了儿媳妇,儿媳妇又花钱大手大脚,天天在逛街买东西,她娘儿俩的工资养个女人都不够,等等。
伍家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香香一眼,也不接她的话,他只是对着王美丽说:“我今天到你家里来,是看在波哥的份上,如果说以后我答应你什么,那也一定是看在波哥的份上。”
王美丽反诘:“你肯定不想跟他恩断义绝吧?”
香香自说自话:“伍总,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意识到,我们也可以说,你这根本不是股份合作,你这搞的是非法集资,我们可以去告你的,就算有协议又怎么样呢。”
陈娟听闻此言,只觉热血上涌,心里堵得慌,她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便起身对王美丽说:“你的话,我们回去考虑一下吧。”
王美丽把两个人送到电梯口,居然又是眼泪汪汪的:“我这真是没办法,她天天这样睡在我家里,就是要钱。”
这眼泪,竟让陈娟蓦地生出愧疚,觉得自己是真的害了王美丽,所以当伍家平艰难地说 “要不就答应这两个人给她们 40 万?” 时,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伍家平说:“但是这个事,我要当着波哥的面谈。”
除了把伍家平想要找股东开店的消息告诉给王美丽,波哥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这件事,他们家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王美丽一手操持,了解他们两口子的人都说波哥享老婆的福,这个家多亏了王美丽的聪明能干。
过了两天,波哥和王美丽如约到了伍家平家里。伍家平面对老战友,尽量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做不下去的原因。波哥表示理解:“还是怪这疫情,一波接一波。” 王美丽却说:“不管前因后果,你得让我对香香有个交代,不然我的日子没法过。”
伍家平望着波哥说:“不管后来转让的结果怎么样,我只能答应 40 万,我借给你的那 5 万,也就算了,算是我对你这老战友有个交代。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今天的事,只能我们 4 个人知道。”
波哥望着王美丽,一言不发。王美丽则说:“那我回头要跟香香商量一下再说。” 陈娟天真地对王美丽说:“你与香香的情份,跟波哥与伍家平的情份,是一样的,你不可能只怕香香死,不要伍家平活吧?” 王美丽不答话了。
走的时候,波哥拍了拍伍家平的肩膀:“哥们,放宽心,我这事,你从现在开始,就不要放在你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很久后,陈娟才从另外一个朋友那里了解到香香情况 —— 这是一个爱钱如命的女人,丈夫是开出租车的,每个月不管收入多少,都要固定上交钱款。她丈夫在收入不济的情形下用信用卡套现,又在网上赌球,想一夜暴富,结果恶性循环,熬到 2020 年武汉疫情解封后,终于熬不过去,两个人就离了婚,背走了所有债务。在离婚后一个冬日深夜,他在高速公路上死于一场交通事故,出事前曾发信息给朋友说:“今天就不想活了。”
6
所有人接下来的共同的愿望,就是中餐馆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花哥说:“开业不到 1 年,再怎么不值钱,也能够转个半价吧?”
中介阳阳过来看了后,说:“伍总,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年这疫情反复,武汉市内最近关门转让的餐饮店铺太多了,价格是我做这行以来最低迷的时候。如果现在有人肯出 140 到 150 万的价,你就赶紧转了。现在这行情,就算有人愿意投资,也都是 2、300 平米的小店。”
伍家平问阳阳能不能帮个忙:“明天我把股东都召集过来,也麻烦你过来,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再给大家说一遍。”
隔天,当阳阳对股东们说出同样的话的时候,众人大失所望,面面相觑。阳阳说:“我说的价格,还得是你们运气好,我前几天结的那个单子,别人是 200 多平米两百万的装修,最后 15 万转的。现在疫情不稳定,人们都不肯做太大的投资。”
各自回家之后,王美丽第一个给伍家平打了电话:“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第二个电话是胡胖子打来的:“老伍,你也晓得,我那 65 万当中有 40 万是我小姨子的。我也不要多,你要是不怕我家叶子闹到你家去,你就给我 50 万。”
第三个电话是花哥打的:“这样拖下去不是个办法,你总得想办法解决一下,谁的钱都不是大水淌来的。”
“杨白劳” 和乔乔一直保持沉默,只有秋秋和韦妹安慰伍家平不要着急,总会转让出去的。
偶尔接到问价的电话,开出的转让费一次比一次低,让伍家平的心慢慢地凉了。当有人出到 50 万的时候,他差点就同意,但又不甘心地拒绝了。
餐馆关门 1 个月了,转让的事毫无眉目,伍家平心里明白,按照餐饮行业的规律,国庆节之前如果不能转让出去,今年就很难了。房东卢老板并没有因为餐馆关了门就不收房租,只同意在转让期间收一半的租金。
伍家平觉得再也不能这样拖下去了,他必须就像王工说的那样:兜个底,早点做了断。程海涛给他出主意:“你得摸摸那些人的底,看他们到底要想多少钱,要不就让那个阳阳带人过来做个‘笼子’,看开个什么样的价,最好是 100 万左右,让那些人别想要得太多。” 程海涛总是用 “那些人” 来指代除了秋秋和韦妹以外的股东,以表示他们跟 “那些人” 的不同。
阳阳接到伍家平的电话,第二天就带了她的一个同事,扮作想接手的客户。伍家平通知股东们都过来,阳阳的同事煞有介事地到现场转了一圈,说了一大堆空调不值钱、桌椅板凳不值钱、装修不值钱的话,最后开价 120 万:“各位老板商量一下,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再坐下来谈。”
伍家平借着送阳阳她们走的机会离开了现场,让程海涛坐下来跟大家聊。花哥说,他们几个人其实早就商量好了,不管最后转让多少钱,伍家平得拿 300 万出来兜底,他们才同意。
伍家平听了后,一口恶气直冲胸口:“他们如果非要这样的话,那就算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过了两天,秋秋一大早跟陈娟说:“我家海涛这几天为你们急得睡不着觉,他昨晚上跟我说,他要打入到敌人内部去,探探他们的底。”
陈娟难得笑了起来:“那就这么办呗,不过要注意安全。”
伍家平就再次召集 “那些人” 开会,商量转让到底该怎么搞。这次到场的只有花哥和胡胖子,话说到一半,伍家平再次找借口提前离开,让程海涛跟他们待着。
程海涛带给伍家平的消息是:“花哥说如果(你出)180 万的话,大家应该就可以接受的。” 伍家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180 万就 180 万吧,我只想早点跟那些人了断,不想过这样每天焦虑的日子了。”
伍家平对程海涛说:“你也把我的话带给他们,180 万兜底可以,但是必须再签一个解除股东协议的协议,必须确认账目是没有问题的。我可以亏钱,但是不能被他们坏了名声。”
7
2021 年 9 月初,伍家平召集连同自己在内的 8 个股东,在公司会议室里开了最后一次会,商议最后的股权清算方案。
陈娟作为在《股东协议书》上签字的甲方,主动要求不去参加这个会,她怕自己到时候面对 “那些人” 的丑态,会忍不住咆哮。她也让秋秋不要去:“我也怕你到时候会跟他们吵起来,被他们绕进去了,你平哥就不好办了。”
秋秋难过地说:“我听你的。” 转身又嘱咐程海涛:“你今天可一定要长个心眼,保护好平哥。”
会上,先是乔乔将了伍家平一军:“既然你作为承头人兜底,那么这 180 万就不能按 8 股,而应该只按 7 股分,你不能参加分这个钱。” 这也是乔乔的高明之处:得罪一个人,不如讨好多数人,同时自己也有利。
伍家平忽然就想笑:“不就是 22 万多一点嘛,摊到 7 个人头上多了 2、3 万嘛?” 他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所谓合作,便点了头。
“那些人” 如释重负。花哥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么这个钱,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呢,不可能说是一年两年吧。”
伍家平说:“你总得给我一些时间吧,我就算卖房子,也得有个过程吧。”
这时,从来不说话的 “杨白劳” 说话了:“半年给钱就是 200 万,3 个月给钱就是 180 万。”
伍家平与他对视良久,“杨白劳” 先移开了视线:“还有 3 个月就要过年了,你总得让
大家过个安心的年吧。”
伍家平也点了点头:“那就 12 月 31 号以前吧。”
只有王美丽和程海涛没说话。早已经跟伍家平私下达成协定的王美丽生怕露了馅儿,为了表示自己的立场,说了一句:“这样算来算去,我们大家每个人也都亏了 40 万。”
伍家平说:“我一个人亏的是 320 万还不止。”
胡胖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其实你根本就是一分钱都没有拿出来,你是想空手套白狼。”
伍家平就当没听见这话,他不想让自己又被绕进去了。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伍家平说:“大家先回去吃饭,我把刚才商量好的内容写个协议出来,下午 2 点钟大家准时过来签字,争取今天做个了结。”
陈娟和秋秋上午已经到公证处咨询了解除股东协议的事宜,让里面的公证员帮忙起草了一份《解除股权协议书》。伍家平自己加上了这样一句话:“双方确定合作期间所发生的一切账目准确无误,均无异议。”
结果下午 1 点半钟的时候,胡胖子给伍家平打了个电话:“我找了一个大老板,人家愿意 180 万接手,你赶紧让人过来把门打开,我带人家过来看看。” 伍家平赶紧让守夜的老师傅过去开了门,程海涛则说:“没那么简单的事,那些人又在搞什么套路,你要小心。”
4 个人先到了会议室,一直等到 3 点钟,剩下的人还没有到。王美丽说是在厂里上班,马上请假过来;乔乔说是家里来客人了,等一会儿就到;杨白劳说他和花哥还有胡胖子 3 个人,正带着想要接手的大老板 “李总” 看现场呢。
大约 3 点半钟,人陆陆续续地到了。陈娟把股权清算金额是空白的协议书分发给大家,最后一件事就是确定 7 个人怎样分这 180 万块钱。
乔乔和胡胖子说,应该把花哥以外的 6 个人补投的 30 万(每家 5 万)块钱先提出来,剩下的 150 万再 7 个人平均分。花哥说,如果这样算,自己就吃亏了,不同意,他认为应该按 “6 个 65 万” 和 “1 个 60 万” 的占股百分比来算。胡胖子说,如果按花哥说这样算,那么他们 6 个人的 5 万块钱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更吃亏了。
花哥说:“如果你们认为这样算吃亏了,你们就找伍家平要这 5 万块钱去。”
这时乔乔说:“伍总,你来说这个钱怎么分才是合理,钱是你出的,你来分。”
伍家平说:“这是你们 7 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
几个人一边各自拿着手机算账,一边不依不饶地争吵着。程海涛实在看不下去,说出了他认为正确合理的算法 —— 按照花哥说的,按占股比例来算,算计的结果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面 2 位数。相对于乔乔和胡胖子的算法,花哥多分了 1 万多块钱。占了便宜的花哥不再作声,其他的人虽心有不满,但是也急于把事情定下来,不想再争下去。
这时,乔乔偷偷给陈娟发了一条信息:“我来将你一军,要求现金,胡胖子说他们要找人接手,我担心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钱到不了你手上,你就不好办了。”
陈娟不知道乔乔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回了一个 “好” 字。
一向柔声细语的乔乔用前所未有的大着嗓门说:“伍总,我年底要装修房子,你这钱可得早一点转给我啊,我要现金。”
伍家平并不理会她这些话,有了这份注明 “具有法律效应” 的协议书在手,他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
这时,没有到场、说是在家抱孙子的梅姐在群里闹开了,连发了 10 几条语音信息,说大家都上了伍家平的当了,伍家平把 600 万投资的店子 180 万收购回去,今天大家签了字,明天伍家平一定会去开门做他的生意。
见无人接话,梅姐直接喊话陈娟:“我给你把话摞在这儿了,你要是把我们的店拿过去继续赚你的钱,老娘是不会同意的,老娘要天天去闹,闹到你关门为止!”
陈娟慢慢地把所有的人都移出了群,就像她早就把他们移出了她的心里。她只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噩梦,她要早一点掐断这个时间。
事后,伍家平请秋秋夫妻俩在自己的店里吃晚饭,以表达谢意。秋秋显得比他们夫妻俩更难过,陈娟安慰她说:“你应该恭喜我们。”
席间,乔乔打电话给陈娟,说她和王美丽、香香、胡胖子以及花哥,刚刚一起吃完饭出来,胡胖子说他和花哥还有 “杨白劳” 3 个人加上今天去看现场的李总,要把店子接过去做,伍家平答应给大家的钱由他们来出。乔乔说,胡胖子在饭桌上说:“各位放心,12 月 31 号,我会把钱打到各位账上。”
乔乔对陈娟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他们把 180 万给你,你才能把店子交给他们,不然千万不能同意,到时候店子在他们手上,大家却找你要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又说王美丽和香香也不愿意由胡胖子他们来给这个钱:“说白了就是,我和王美丽不相信胡胖子他们,只相信你们夫妻俩。”
此时的陈娟已然看透了其中的把戏 —— 她倒是希望胡胖子真能接这个盘,这样伍家平和自己就不用拿着 180 万 “兜底” 了。当然,她知道他们着急说要接手,无非是不想让伍家平拣了大家的 “便宜” 把店子继续开下去,所以他们要接手;而乔乔和王美丽以及香香,之所以又反过来 “点拨” 陈娟,无非是怕胡胖子最后给不了钱……
陈娟在乔乔的十几条语音信息后面,只回了一个字:哦。
8
伍家平心灰意冷,跟陈娟提出把自家的老中餐厅也关掉算了:“不想再操心了,中餐厅成本太高,做得太累,只留两个连锁西餐厅,好歹有‘总部’关照,慢慢赚,慢慢还债。”
他接下来就是琢磨怎样在 3 个月之内借到 100 多万,去把 “那些人” 打发了。韦妹和秋秋都说她们不要这个钱,拿了这个钱会良心不安的。陈娟说:“这个钱肯定是要给你们,但是请宽容一两年,让我把眼前的急账应付过去。”
然而,几天之后,伍家平给陈娟看了王美丽发来的信息:“限你一个星期之内付清 40 万,否则就要 50 万,如果再拖,谨防又生事端。”
陈娟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把气撒在伍家平身上:“你还说她是被香香捆绑的,其实她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她是怕你欠债太多,到时候给不起,要先下手为强!”
陈娟只能跟自己的大舅舅开口 —— 大舅舅手里有不少的钱在做高息的民间借贷,前几年开店,陈娟也找大舅舅借过几次钱,大舅舅都是按银行利息借给她的,这让大舅妈很是不高兴。这一次陈娟主动给大舅妈打电话,提出按照比银行利息稍高的利息,大舅妈爽快地答应了。
陈娟顺便说:“可能到年底的时候,也得借个大几十万周转一下。” 大舅妈说年底的钱得到腊月廿六那天才有,她在恒大基金里面的 100 多万那天到期。
伍家平听罢,双手合十,直念 “阿弥陀佛”,又摸摸胸口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10 月 2 号,伍家平按计划关掉了老中餐厅。他原本是想把这个店好好地撑下去,留住了自己做中餐的根。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了,只想一心赚钱还债。关店半个月以后,这家 4 年前投资了 200 万做起来的店,所有装修设备以及用品以 7 万块钱的价格卖给了专门收购酒店用品的人,最后将店铺还给了房东。
陈娟并不心疼,她觉得与那个新店比起来,这间老店帮她赚了钱,她所投入的时间、金钱、感情都有所值。
10 月 15 号,陈娟大舅舅的 40 万块钱到账后,伍家平想着王美丽比其他股东多要的那 15 万块钱,应当转给波哥的银行卡,一来防止转账信息被其他人看到,二来表明他是看在与波哥的情分上,才同意多给了这些钱,就让陈娟给王美丽打个电话说一下。
陈娟于是打电话给王美丽:“等一下就把 40 万块钱转给你,你可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啊,真是好难……”
王美丽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话:“怎么着,你还以为多给我这点钱,就好像给我多大的恩赐似的?”
陈娟挂了电话,伍家平给波哥打电话说明情况,波哥一口答应,连说:“不容易,你太不容易了。” 但王美丽最后终究不肯给波哥的银行卡号,而是给了她自己另一张银行卡的号码。
陈娟把两次转账的手机银行截图发给了波哥,说了一句:“对不住。”
波哥没有回话。
一个多月以后的傍晚,伍家平和陈娟散步的时候,与王美丽不期而遇。陈娟装作接电话走到一边,只听见王美丽大模大样地问伍家平:“昨天胡胖子还在问我,眼看这时间快到了,怎么还不见你转钱。”
伍家平说:“还没有到时间,我还在到处想办法借钱呢。”
王美丽又说:“听说那个店现在如果转让出去的话,房东要的租金只有原来的一半,那我们以前,房租为什么那么高?”
伍家平回答:“卢老板也是没办法,这疫情总在闹,店铺也不好出租,只好退一步。”
陈娟顿时就觉得,王美丽那两次在她面前掉的眼泪真是一文不值。
在程海涛的说和之下,卢老板最后同意到 12 月份终止租赁合同,也就是说,伍家平再也不用交租金了,卢老板也可以将他的二楼重新招租,如果新的租户用不着中餐馆的装修,按照合同,伍家平必须无条件撤除或放弃所有的装修价值。他悲哀地感觉到:也许,这个店最后的命运也是像那个老中餐厅一样,当废品让人收购去了。
12 月 31 号的期限快要到了,大舅舅许诺借的钱一时到不了位,便跟陈娟说:“要不你先找别人借着应个急,我的钱腊月廿六一到账,就转给你。” 陈娟又去找自己的堂姐和表哥借钱,远远不够。
伍家平那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伤感地说:“只怪我没用,借不到钱。” 他对陈娟说:“如果实在不行,我去跟‘杨白劳’和乔乔说说,看能不能缓一缓,这两个人还好,从来也没有说过逼我们的话……”
陈娟打断他:“不要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说好话,我也不要你去开口找谁借钱,男人的口是金口,男人的话是玉言,我一个女人,找人说点软话不在乎。”
陈娟找秋秋开口,许诺腊月廿六一定会还钱。秋秋一口答应下来,说其实早就想着怎么帮一帮他们两口子,她说可以去找程海涛的妹夫借,还可以找自己的二哥借:“可千万别让平哥去跟那些人说好话,别让他们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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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月 25 号,借来的钱一一到位之后,陈娟万般庆幸,安慰着仿佛是大病一场的伍家平:“不就是几百万的债,慢慢还,总会有出头之日。”
秋秋恨恨地说:“你可别现在就转钱给那些人啊,你就得要让他们每个人这几天睁大眼睛睡不着觉地想这个钱,让他们也尝一尝煎熬的滋味。”
倒是被秋秋说中了,就在这天晚上,花哥打电话给伍家平:“那个钱,你得早一点给我,我在万达那边买了间商铺,等着交钱呢。”
伍家平放下电话,脱口而出:“真他妈丢人,丢人丢到家了。”
他劝陈娟早一点把钱转出去算了:“早转早了事,早点跟那些人了断。” 陈娟于是按照协议书上留存的每一个人的银行卡信息,挨个把钱转了出去。
她最先转的是乔乔的钱,转完后发了一个截图给她,又发了一个心碎的表情:“乔总,对不住。” 几分钟后,乔乔回了一个语音信息:“唉,这真是让你……” 话没说完,只剩一声叹息,接着又发了一个 “抱抱” 的表情包。
第二个收到转账的是 “杨白劳”,几乎是在陈娟将钱转出去的同时,伍家平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声音是掩饰不住的高兴:“收到了,收到了,伍总,收到了。”
第三个转过去的是胡胖子的钱,陈娟和伍家平都没有通知胡胖子,胡胖子收到钱后也没有任何回复。
最后转给花哥的时候,陈娟转了 3 次,都显示 “转账不成功”。伍家平打电话问花哥是不是银行卡号写错了,需要重新发一个过来,结果重新发过来的卡号转账成功了。陈娟说:“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作怪。”
那天晚上,伍家平如获新生,一觉睡到大天亮。陈娟执意要去 H 州,她想面对面给韦妹和韦妹的先生有个交代。
小年的中午,陈娟在自家的西餐厅里碰到了乔乔一家人在用餐。乔乔没有看见她,她也没有过去打招呼,只是到收银台替她把单买了。刚回家就接到了乔乔的电话:“你真是太客气了,怎么不坐下来聊聊呢,好久没看见你了。” 又说:“其实你和伍总不管是为人还是做事,都是没得话说,只怪老天爷不长眼睛,我相信老天父会长眼睛的……” 陈娟说:“乔总,没事的,是我们对不住大家。”
她在那一刻懂得了 “圆润” 的意义。
腊月廿六那天,大舅舅如约把钱借给了陈娟,她赶紧把钱还给了秋秋。伍家平那天晚上请程海涛喝酒,举起第一杯的时候,他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难兄难弟了,谢谢你们的帮助。”
转眼过了 2022 年元旦,郑州、西安、天津起起彼伏的疫情,让武汉的空气顿时又紧张起来,餐饮店的生意又像 2021 年过年时候一样,怎么也红火不起来,甚至还不如平时。伍家平庆幸:“幸亏把那个店关了,不然今年这个年我们可怎么过?我们应该感谢花哥和梅姐,如果他们不闹,我还会一腔孤勇地硬撑下去,那日子简直不可想象啊。”
花哥他们联系的那个李总,从 8 月份开始一直拖到过年前,伍家平最后为中餐馆报价 90 万,对方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最后一次见面,是伍家平单独跟李总谈的:“李总,我就想听个真话,这么久了,最后为什么还是决定放弃?”
李总犹豫了半天,才说:“伍总,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这店的装修和布局也跟你这人一样,大气。要说这店的地理位置,确实是很有优势的,我只是担心,如果万一我操作不好,再加上这疫情反反复复,跟这样几个人在一起,岂不是会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所以,我不敢冒这个险。”
正月十五一过,卢老板就通知伍家平,他已经跟一个做洗脚城的朋友签订了新的租赁合同,朋友说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用不着,让伍家平赶紧想办法把能搬走的都搬走。
伍家平说:“你是说,我投资 600 万块钱在你这里,现在一分钱都不要就走人吗?”
卢老板说:“不然呢?”
经历了太多失望的伍家平决定孤注一掷:“卢总,我知道,你一个外地人,在这里买商铺出租也不容易,可我一个本地人,你也不能让我从你这里撤得太难看吧。”
这句话软中带硬,卢老板回:“要不这样吧,你先找回收废品的人看看,多少钱回收那些东西,如果别人出到 15、6 万,我再给你加个 2、3 万,给你 18 万,你看行不行?”
陈娟说:“算了吧,老伍,人命要紧,你别去找人拆了,18 万就 18 万,你把卢总的钱收下,两眼一闭,这道坎不就过去了,多少钱都亏进去了,也不在乎这最后多少万了,人好好的,比多少钱都强。”
伍家平听了劝,用半天时间,跟卢老板了断了那个店的最后一件事情:解除商铺租赁合同。
尾声
2022 年的正月还没有过完,武汉疫情风声又起。伍家平一家西餐厅隔壁的烤鱼店终于撑不下去了,在 3 月 15 号关门停业,还因为撤场问题跟商场物业打起了官司,紧闭的大门上套着 2 把锁,一把是烤鱼店的,一把是物业公司的。他每次从门口路过,都会触景生情,一阵感慨。
伍家平和陈娟继续撑着两家店随着疫情松紧而跌宕起伏的生意,慢慢填补着亏损。除了偶尔与程海涛相互邀约小酌两杯,伍家平几乎不再主动联系别的朋友,也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朋友主动联系他了。
陈娟偶尔还会提起 “那些人”,说 “当初如果不跟他们一起做那个店……”,伍家平就会劝她:“不然你怎么能够看清楚这人世间的事情,怎么能够像现在这样活得明明白白?”
曾经把伍家平的西餐厅招进 Z 城商场的老总,此时已经是新建好的万达广场的招商老总,又打电话给他:“伍总,你的西餐品牌一直是我们想要引进的,知道你去年遭遇不测,没敢打扰你,今年,就今年,你有计划吗,来万达……”
“有计划啊,那得看你肯给什么样的优惠条件,还得看这疫情什么时候能够消停,你放心,老伍没事,就等着有机会翻盘的那一天。”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网易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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